乾元殿。
天子寝殿。
重重幔帐后,掩不住那压抑的阵阵闷咳。
赵衍川披衣倚靠在床头。
“你说…什么?”
他脸色苍白如死人,赤红着双目,盯着跪在下方的人,周身已浮现杀意,一时情急之下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楚不微俯首,
“求陛下…恕属下大不敬之罪……”
他的脊背已是渗出了冷汗,他咬咬牙,
“属下昨日夜探长生殿…惊扰了…先皇后梓宫……”
说完,他低垂下头,再不敢抬起。
死一般的静寂。
赵衍川勉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多年来忠心耿耿的暗卫长。
许久,他强行按捺着,
“何故?…”
楚不微终于听到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他暗自松了口气,掂量了一番措辞后才道,
“禀陛下,属下暗中查访,先皇后…只怕…是中毒身故…”
赵衍川蓦地瞪大了双眼。
手中雪白的砗磲佛珠掉落在地上,他却毫无察觉。
“神医谷的人已候在殿外多时,陛下可传他们入内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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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却不止是宁何一人。
还有宁何的师叔,神医谷掌毒的长老宋兮。
那宋兮虽是师叔,不知是本来年岁就小,还是保养得宜,观之竟仍是一副青年模样,一袭白衣,端的是人畜无害。
却偏偏是最擅用毒,杀人于无形的。
殿内,
众人一瞬不瞬,盯着宋兮手中那方白玉净瓶。
玛瑙的药塞被打开了,众人分明地看着那净瓶倾斜着,那悬在瓶口的水滴犹如泪滴一般,欲坠不坠。下一瞬,净瓶下方的白绸上,转眼已被晕染开一小片黛绿。
宋兮蹙眉不语。
宁何看着,就吸了口气,
“是…相思绝…”
他犹疑着抬起头来,也是满面的不可置信。
“先皇后中的,是相思绝…”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落进每个人耳中。
祝云惊骇之下,已是掩着唇,半句话也说不出。
赵衍川面无表情,只死死盯着宁何。
他开口却问,
“可有纰漏?”
宁何摇了摇头,
“这净瓶里装的,是离人泉的泉水…与断肠草相生相克…更何况,有师叔把关…绝无半分出差错的道理…”
他低头,皱起眉,细观那白绸上的一点黛绿。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兮已出言道,
“本来,观这剂量,约摸还有几年的寿数…只是…”
“只是如何?”
赵衍川逼问道。
宋兮抬起头,毫无畏惧地望进他眼中,一字一句道,
“只是,先皇后长期服用红花,早已被损坏了身体根骨。又兼之早些年服食碧珠果,阴寒入骨。”
他平生为人本最是仗义,此刻看见赵衍川的眉间终于出现了一丝隐隐的裂痕,心底便生出些报复的快感。
他续道,
“之后,先皇后逆天怀胎十月,身体不堪其累,极速衰败……生产之际九死一生,气血衰弱,终是油尽灯枯,这才提前催发了毒性…”
听到这里,虽是不忍,祝云却不得不强稳住心绪,她抬袖拭干两颊泪痕,疑惑问道,
“敢问宋神医,千岁既已长期服用红花…为何…为何还会有孕…”
若非有孕,也不至于…
召来这最后的一剂催命符....
宋兮听闻,终是叹了口气,
“相思绝天下至毒,皇后体内的相思绝早已日积月累,以至于到了最后,毒性入髓,其他药石,包括红花也难以奏效,所以,才会成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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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众人一片死寂。
尘埃落定。
“朕乏了,你们都跪安罢。”
赵衍川仍是神色淡漠,只有些疲惫地倚靠在床头。
宋兮见状,只道帝王之家果真最是无情,早已拂袖而去。
宁何左右为难,看看楚不微又看看自家师叔,终究还是追了出去。
祝云心中冷漠,却依旧一丝不苟恭顺地行完礼,方退了出去。
殿内,转眼间,只余下朝安与楚不微。
赵衍川倚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那绣着九龙戏珠的明黄色承尘。
朝安抹了把眼泪,躬身上前。
“陛下…”
他关切着唤道。
赵衍川闻言,那对眼珠子这才僵硬地转动了一下。
良久,
他缓缓低下头去。
那紧握着的左手颤抖着摊开了。
里头,却仍是那枚金黄色的吊坠。
曦岚…
他指尖摩挲着那吊坠,凝视着里头那似燃着的金色火焰。
只见他喉头微动,一张口,
却是“哇”地一声,生生呕出一大块黑血来。
“陛下!”
“陛下!”
惊呼声顿起。
楚不微冲上前去,一把扶住赵衍川摇摇欲坠的身子,
朝安冲着外头喝道,
“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