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洲野此刻无法共情郑文慧的痛楚,哪怕脸上的巴掌印冒着火辣辣的痛楚,哪怕他和郑文慧血浓于水。
“你去找你爸了是不是?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打扰他?你现在去跟他道歉,跟他说你知道错了,你去啊!”郑文慧歇斯底里指责徐洲野的不是,他从小对母亲的印象都是这样,于是现在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发疯。
“打爽了吗?没爽的话还有这一边可以打。”
徐洲野主动把脸凑过去,见她呆愣错愕的表情,他的心里反倒衍生出了快意,“怎么?打人也不能满足你,还是说你要像以前一样把屋子砸个稀巴烂才高兴?你砸吧,你看里面还有什么可以砸的就砸。”
屋子里的家具少的可怜,现有的几件家具也是大件的。郑文慧忽然就看见了徐洲野冷漠的眉眼,后怕感顿时席卷她的心脏。
她好像冷静了一点,颤抖着手去摸徐洲野红肿的半边脸和上边一道指甲划出来的红痕,但是被他偏头避开。
“你乖,你去找你爸道个歉就好,不然他会不要你的,你不能没有爸爸。”
徐洲野讽刺地勾起嘴角:“到底是我不能没有爸爸,还是你不能没有徐晟?”
郑文慧以为给徐晟生下一个孩子,自己就可以挽回这段畸形的感情,但她忘了徐晟有家庭,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更忘了徐晟是一个商人。
商人总是利益至上,因此郑文慧和徐洲野注定是会被抛弃的。
回到徐家的十四年前里,徐洲野面对的都是一个割裂的母亲。
郑文慧状态好的时候会仔细打扮自己,会像正常家庭里的父母一样带他去游乐园玩。她会温柔地抹去徐洲野嘴角的冰淇淋,也会在夜晚哄他入睡。
然而只要郑文慧沾了酒,这些美好就会一瞬间破灭。那些精心准备的妆容被眼泪糊成一团,她变得癫狂,家里被她砸过好几回,徐洲野躲在房间里面,门外是她歇斯底里的怒吼,控诉年幼的他无法挽回徐晟,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他和徐晟毁了她的一生。
等家里没有东西可砸,郑文慧冷静下来,就会抱着徐洲野痛哭,说“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你也必须爱妈妈,你不能离开妈妈,你也无法离开妈妈。
爱是掌控,是让一个人甘愿为另一个人流泪。
徐洲野的话像是沾了酒精,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点燃了郑文慧的情绪,她攥着徐洲野的领子,他也配合她弯下身子,“你是在埋怨我吗?啊!你应该怪徐晟,是他不要我们母子两的!你现在有钱有地位了就看不起妈妈了是吧?你不好好在你爸爸面前表现,你总有一天会失去一切!妈妈不一样,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永远爱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不允许你去找那个女的!就是她害得你爸爸对你失望。妈妈有钱,你听话,妈妈给你钱,只要你不去找她。”
“你说完了吗?”徐洲野用力掰开郑文慧的手,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不需要靠你们,我会自己找到她。”
徐洲野比江听雨想象中还要偏执。
南淮和月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城市。
南淮总是潮湿的,水汽笼罩四季,也笼罩待在那儿的每一个人。而月港虽然带“港”,但其实每年的雨水很少。今年最大的一场雨降下来,天气就彻底冷了。
昨晚淋透的伞就放在门口,江听雨拉开最外边的铁门,弯腰拿伞。
一弯腰,手上沾染到的铁锈的味道就很明显了。江听雨搓了搓手指,提着垃圾下楼。
陈媛和贺敬森已经在楼下等她,两人脸上都带着没睡饱的困倦。天气冷,陈媛打完一个哈欠之后还打了个哆嗦,唇边呼出白色的雾团,她含糊不清问江听雨,“你怎么穿这么少?”
“少吗?”江听雨看了眼自己今天的穿着,最里面是校服长袖,外面套了一件套头厚毛衣,再就是校服外套。校服的码数还是照例大了一码,但宽松的部分已经被她用衣服填满了,不会有风灌进来,“还好,我不觉得冷。”
“死天气,过两天就要下雪了吧。”陈媛跺跺脚,率先往外边走,“不冷就行。在这儿站着冷死了,我还想着去教室补补觉呢。”
走几步路就是垃圾桶,雨让气味扩散的范围更大,江听雨屏着呼吸将垃圾袋甩进垃圾桶里,踏着水跟上两人的脚步。
时间很充裕,她不用慌不择路地踩着水去学校,而他们也会慢下步子等她。
三人的学校并不同方向,陈媛最先在一道十字路口跟他们分别,而后是贺敬森。他的眼皮耷拉着,永远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注意点,中午还是那个时候,老地方见。”
江听雨说好。
靠近校门之前,江听雨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她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在上下学的时间段见到徐洲野的身影。
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他就站在学校对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一直拉到顶,只有鼻子和眼睛露出来。那双情绪鲜少的眼睛始终盯着校门口的方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有明显的疲惫。有时候他的指尖也会夹着一支烟,但他抽的速度很慢,烟燃了一半他才送进嘴里,再缓缓吐出稀薄的烟雾。
一根烟的时间,足够江听雨绕到后门躲开他。
江听雨极少想起徐洲野,只有放学的时候会在女同学的聊天中听见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不知道校门口那个男生还在不在,听说是来找人的,两个多月了还没找到。”
“那个男生好帅,好想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不过我看他抽烟诶,不知道是不是混的。”
江听雨并不想参与她们讨论的这个话题,只是她们就站在教室门口,路过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听见一些。其中一个女生跟她打招呼,江听雨淡笑回应了一句,走出一小段距离之后听见她们窃窃打量自己的声音。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过我经常看见她跟一个外校的男生一起吃饭,长得还可以,可能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贺敬森正在后门等她,他的头发长了些,能挂住落到头上的水珠。江听雨看了眼他半湿的肩膀,问他为什么不拿伞。
“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贺敬森快速躲进江听雨的伞下,抖索了一下肩,“好冷啊,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
会下雪吗?
江听雨把伞抬高了一些,被挡住的视野宽阔起来,天空是低沉的,有轻飘飘的雨丝落进眼里。
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又被贺敬森的叫唤声转移了注意力,“我来拿,你打伞跟没打一样。”
学校后门一条街都是小饭馆,两人最常去的地方是一家小面馆,量大又管饱。负责做饭的是阿姨,叔叔则是在旁边打下手。贺敬森关了伞,自来熟地和阿姨打招呼,又点了今天想吃的东西。
轮到江听雨,她从不在“吃什么”这件事上多费时间,从善如流跟阿姨说“老样子”。
陈媛说她是一个长情的人,只要喜欢一家餐馆就可以一直去,喜欢一道菜就可以吃到腻。
等面的时候,贺敬森问她最近状况如何。
“什么状况?不都是老样子吗?上课学习考试。”江听雨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婆婆妈妈的。”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贺敬森也白了回去,他其实想问别的,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就算开了口也会被有心人避开。
面端了上来,他从餐盒里拿出两双筷子,递给江听雨一双,“明天开始我们要去实践,晚上就不跟你一块回去了。”
“嗯,知道了。”江听雨夹起面吹了两下就往嘴里送,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贺敬森拿她没辙,又试探不出她的具体想法,只能叮嘱她明天下午放学就赶紧走后门回家。
然而江听雨走的是前门。
天已经完全黑了,早在上晚修没多久的时候就有人惊呼外边“下雪了”。江听雨往窗外看去,果真借着灯光看见了缓缓落下的初雪。下得不大,但一直在下,晚修结束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她从书包里扯出早上出门前塞进去的一条围巾,用围巾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跟着人群从前门出去。
学校对面没有徐洲野的身影。
天天见,一周一见,半月一见,偶尔一见,再也不见。
再热烈的感情,等不到回应后也会渐渐淡漠。
他们本就该这样,成为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江听雨踩着薄薄的雪,帽子遮住视线的时候,也遮住了路边小店里,徐洲野走出来的身影。
他正在垂眸看着手中的一个水晶球。
那个水晶球并不精致,也并没有大到一下能吸引外边人的视线,但他就是注意到了这个只有他巴掌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面有一个小女孩,很普通的造型,没有小雪人的可爱,没有玫瑰花的美丽。
但她有一双茶褐色的眼睛。
晃动水晶球的时候,扬起的雪花就像是她的眼泪。
她因为他的动作流泪。
徐洲野一直站在店里晃动这只水晶球,里面的雪花飘起后落下,他就再摇晃,再看着雪花落下。
直到店家要关门了,他才回魂般买下这只水晶球离开。
走的方向和江听雨相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只要有一人回头,就能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可惜谁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