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你倒是起得挺早。”吟瑜自打来人间后，睡觉一向很轻，贺振翎一睁眼，他也跟着醒了。
贺振翎一脸生无可恋：“我说怎么睡觉上不来气，原来是被你压的。”
“哎呀，这也不能赖我，”吟瑜从他身上翻下来，撅屁股伸了个懒腰，“这炕烧太热了，我半夜实在受不住，就变回本体了。”
本相属火就是不一样……贺振翎觉得这火炕顶多算是暖和，完全谈不上热。
“你昨夜是不是做噩梦了？手脚冰凉，”吟瑜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手，“要不我也不能趴你身上。”
“嗯……算是吧，”贺振翎下意识抽回手，“你现在还能变回人吗？用不用我再给你滴张符？”
“应该能吧，我试试，”吟瑜叼着被子的一角，蒙过他的头，“你先把眼睛闭上，我没穿衣服。”
贺振翎：“……你不是公狐狸吗？”
“你管我……算了，你爱看就看。”吟瑜想起昨日那不下三回的“你管我是谁”，瞬间对“你管我”的开头产生强烈不适，遂临时换了词。
贺振翎听着被子外的动静，待他换完衣服，才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化形怎么样？”
“我觉得没什么事，”吟瑜已经化成人形，“你的符先留着吧，到时候看情况再用。”
“我的符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在你，”贺振翎一边叠被褥，一边说，“你若是不静下心来精进化形术，越往南走，化形只会越不稳。这道理不需我多嘴，你必然明白。”
“可这里又不是有苏，我哪还有功夫精进化形术？”吟瑜的语气倒并无阴阳怪气之意，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待我化形术练成，尾巴早就追不回来了。”
“也是……”贺振翎想不出法子，“现在你除了追熊妖，没有其他关于尾巴的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没办法，新尾与我的联系太弱了，”吟瑜见他将被褥摞在炕梢，“这就起了？你不再躺会？”
“不了，”贺振翎披上外衣，“你我今日何时启程？”
“等吃完早饭吧，咱俩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吟瑜拿出昨晚从村长那里借来的关外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你会看这东西吗？”
“村长家里竟能有如此详细的关外地图。这都可以当传家宝了，”贺振翎感叹一句，指尖在泛黄的地图上画出一道无痕的线，“我们出了村口，可以向西这般走。虽然路途远了些，但胜在能绕过祁黎山。”
“绕过祁黎山后，我们再跨辽河，来到这里，”贺振翎指向地图上一片山脉，“这座山叫善玉山，位于祁黎山的南边，距离和龙大约二百余里。”
他又在祁黎山的南边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和龙，关外第一座规模较大的城镇。进关之前，我们先在这里歇脚，主要是想看看你的化形术能否撑过和龙。”
吟瑜：“和龙是哪个除妖门派镇守？”
“并没有除妖门派镇守，”贺振翎摇了摇头，“只因和龙是关外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各家门派皆在那里设立分舵，所以和龙对妖气的压制也弱不到哪里去。”
“行，反正我就跟着你走。”吟瑜对他计划的路线没有异议。
随后一人一妖用过早饭，收拾妥当，将地图还给村长，准备离开村子。村长拄着拐杖，执意要把他们送到村口。
与其说是村长送他们，倒不如说是贺振翎搀着他这把老骨头溜达到村口。到地方后，贺振翎劝他回去：“村长，天太冷了，您就送到这里吧。”
村长答了几个“好”后，犹豫问道：“……敢问二位是不是要回门派了？”
原来是有话要问我们。贺振翎不好同他解释，只是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一阵寒风吹来，村长不小心被冷气灌进喉咙，不禁咳了几声：“二位若是经过善玉山，能不能顺道去一趟善玉村的曹家？”
“是需要我们带话或捎信吗？”贺振翎见状往旁边挪了几步，借身体挡风。
“孙二丫她娘是孙曹氏，”村长深呼吸几下，气息平稳后才开口，“将老孙的事告诉他们一声吧，将来他们无论是想把女儿接回去，还是再给安排个好人家，都随他们了。”
贺振翎郑重应下：“好，我们一定转告。”
***
五日后，一人一妖绕祁黎，渡辽河，终于抵达善玉山脚下的善玉村。
通向善玉村的土路已经被村民清扫干净，积雪堆在路的两侧，冰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但吟瑜放着干净的土路不走，偏去招惹路边半化不化的积雪，雪下的薄冰被他踩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啊……可算是到了。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他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略有些夸张的疲惫。
累？不知道活蹦乱跳踩冰踩雪的妖怪是谁。贺振翎在心底腹诽道。
他忍受着“咯吱咯吱”无休止的噪音，暗示吟瑜：“我看你修改别人记忆挺容易的，怎么不会腾云驾雾飞过去？”
狐妖若是修炼到一定境界，这点距离根本不成问题，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贺振翎话中之意，无非是再次试探吟瑜的妖力深浅。
吟瑜歇了玩的心思，跳回土路上，双手背在身后，倾身凑近贺振翎：“想问我有几条尾巴就直说呗，总拐弯抹角的。”
贺振翎反问：“我问你就答吗？”
“不答。”吟瑜拒绝得很干脆。
这番毫无意义的对话已经在这五日里上演了不下八百回。每次都以贺振翎的试探开始，以吟瑜的拒绝结束。
“你们是何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飘飘地在一人一妖身前站定。他穿着一身质地不错的衣袍，袖口绣着精致的纹样，显然不是善玉村的村民。
“你也是除妖师？”吟瑜觉得这孩子的气质与贺振翎很相似。
见到同行，少年人却更加警惕：“你们该不会也是来收白云的吧？”
不等面前的人做出反应，他又挺了挺胸膛，语气满是自豪：“那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因为白云被我师姐收定了！”
吟瑜：“……”
贺振翎：“……”
这小兔崽子叽里咕噜说啥呢？吟瑜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嗤笑一声：“什么白云？我还黑土呢。”
“白云？”贺振翎则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蓝天，“……你们御灵门的除妖师竟然还管气象。”
吟瑜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是御灵门的？”
“你看他衣袖的花纹，”贺振翎回答也不避着少年人，“那是御灵门的标志。”
“什么黑土气象的，你们连这都不知道，那干嘛进村子啊？”少年见两人自顾自地聊了起来，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提高声音嚷嚷，“据说善玉山近日有只百年妖龄的白鹿出没，名唤白云，师姐很感兴趣，便想驯服它。”
切，我还以为什么呢，不过是一只才百年的妖鹿而已。吟瑜与这小兔崽子离得近，被他的大嗓门吵到了，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哦。”
“……”少年人的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么着。
“我们不过是回村走亲戚而已，对你师姐的白云不感兴趣。”贺振翎适时站出来开口，没让场面太难看。
少年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明显不相信：“亲戚？你们在善玉村有亲戚？”
贺振翎：“善玉村曹家，不知你是否听过。”
“听过，我在村子住了好几日了，整个村子里只有一家姓曹，”少年这回信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我师姐可是御灵门年轻一辈中第二厉害的除妖师，你们若是敢插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你？个子才到小爷胸口……”吟瑜炮仗似的脾气被“不客气”三个字瞬间点燃。他刚要发作，结果贺振翎先一步使了个禁言的小法术，手动让炮仗哑火了。
吟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贺振翎，用眼神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行了，别闹了，正事要紧。”贺振翎无视他的眼神，手上稍稍用力，把气得干瞪眼的哑炮拽进村。
少年的话省下了他们进村打听曹家的功夫。很快，贺振翎便敲响了曹家的大门。
敲门声引起院内一阵急促而响亮的犬吠。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起来十分年轻：“门没关，直接进就行。”
“打扰了。”贺振翎推开门，顺手解开吟瑜的禁言。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放下手中喂鸡的木碗，迎了上来：“……二位可是曹叔的亲戚？”
吟瑜解除禁言，发现她与少年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上来第一句便是：“你是那小兔崽子的师姐？”
“啊……”姑娘的态度倒是很诚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替师弟道歉，“师弟多有冒犯，我在此向二位大人致歉。”
她低着头，因此没有注意吟瑜在同贺振翎咬耳朵：“她还不如你呢，都没瞧出来我是妖怪。”
贺振翎微微偏过头来，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迟迟不开口。
吟瑜还以为这位是要发表什么关于御灵门的高见，特意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贺振翎这才慢悠悠开口：“你以为谁都同我这般厉害吗？”
吟瑜：“……”
我就不该刻意等他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