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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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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染出一片绚丽的橙红色,村庄被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暮色中。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模糊,偶尔传来几声归巢鸟儿的啼鸣,显得格外宁静。

吃饱喝足后的吟瑜心情大好,难得主动将自己啃的鸡骨头扔掉,还顺手擦了擦桌子。

忙活完,他来到前院净手。刚化的雪水从木桶中舀出,流过他的指尖,洗去吃饭时沾染的油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头时瞧见贺振翎正站在院外的老树下,似乎同村长在聊些什么。

吟瑜也不着急催贺振翎回去,坐在石阶上等着。他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耳边传来远处村民的说话声和偶尔的犬吠声。夜风轻轻拂过,带着舒适的凉意。

没过多久,贺振翎结束了与村长的谈话,转身朝院子走来。他一抬眼,就撞见吟瑜正懒洋洋地坐在石阶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吃饱了?”贺振翎朝他伸出手。

吟瑜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人家花钱请你除妖,最后反倒是你搭钱。你这除妖师当的,可真是亏本买卖。”

贺振翎这才想起他是狐狸,耳力绝非常人所能比拟,显然方才自己和村长的谈话都被他听了去:“我也并非次次都搭钱。老孙家的大儿子早年夭折,现在只剩下孙二丫了。她们母女俩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你倒是心善得很,”吟瑜轻笑一声,“你就不怕自己哪天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钱没了再赚便是。你我一路同行,总不至于饿死,”贺振翎同他慢慢朝偏房溜达,“这不是有你么,大不了我借着妖怪的力量除妖。”

“那你这可叫坑蒙拐骗,”吟瑜边走边说,“谁家除妖师带妖怪除妖?”

“有,只是你没听过,”贺振翎掀开偏房挡风的厚门帘,“知道‘御灵门’吗?”

“不知道。”吟瑜跟着猫腰钻进屋。

贺振翎关上门,用墙角的砖头压严门帘底部,以防深夜的寒风溜进来:“御灵门是近几年新成立的除妖门派,但它与传统除妖门派不同,比起除妖,称其训妖更合适。”

“训妖?”吟瑜的眉头微微皱起。

贺振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他们门派有个神秘的法术,能单向与妖怪定下契约。妖怪必须听从他们的命令,否则会受到反噬。这契约直到妖怪死了才会失效。”

妖怪的寿命比人长得多,也就是说,这种法术意味着妖怪直到把人熬死才算解脱。若碰上那种视妖怪为工具的人,妖怪的命运可想而知。吟瑜眉头紧锁,很是不满:“凭什么?”

“我也不认同这种法术。在我看来,人与妖本就平等。无论是人是妖,皆可修炼成仙,最终名列仙班,”贺振翎收起手帕,铺好被褥,“我虽身为除妖师,也只除害人的妖而已。”

“害人的妖只是少数。像我们有苏的狐妖,炼尾渡劫尚且忙不过来,哪来的闲功夫去人间惹事?”吟瑜除去鞋袜,钻进被窝,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略有些发闷。

贺振翎也宽衣躺下:“狐妖确实与其他妖怪不同。我听闻,你们不像其他妖怪那般各自为政,而是由一位狐妖首领统领全族。狐妖无论在何地修炼成妖,都能到有苏生活。”

“对,而且我们从不歧视比自己尾巴少的狐妖,生活自在得很。若不是为了找尾巴,我才不会来人间遭罪,”吟瑜从被窝里冒出脑袋,“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上辈子投胎做人了?”

“上辈子的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贺振翎盖好被子,当是睡前闲聊问道,“都说有苏首领是六尾大妖,修为深不可测,不知是真是假?”

吟瑜打了个哈欠:“你这是哪门子的消息?我们首领早就八条尾巴了。”

“……多少?”贺振翎怀疑自己听错了。

吟瑜比了个“八”的手势。

“狐妖炼出九尾不就能成仙吗?”贺振翎的内心受到极大震撼,“那有苏首领离成仙岂不是仅有一步之遥?”

吟瑜:“对啊。”

……要不我这回丢尾巴能这般着急?连化形都不稳就跑来了。

还不是因为耽误小爷成仙。

虽说吟瑜没必要骗他,但贺振翎仍是不太敢相信:“狐妖成仙,这么大个事,除妖各派竟一丝风声都没收到?”

“我记得你们有句话说得很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1]’。”

贺振翎看着就像是个善学习、学问好的人,这让吟瑜背完有些心虚,又在心里检查一遍背没背错,发觉没问题才继续:“我们首领自六尾后便有意隐藏自己,在有苏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狐妖一族的安定本就容易引起他人不满,若再传出首领即将九尾成仙的消息,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贺振翎又问,“云仪宗在辽河以北也设立了分舵,你就不怕我借机把消息传回去?”

“先不谈你在云仪宗的身份和处境,你觉得他们能信一只狐妖夸自家首领的话吗?”吟瑜虽然不清楚贺振翎与云仪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方才听他与村长的谈话,除黑熊妖的差事是他自己接的,云仪宗并未插手。显然,他与宗门的关系并不紧密,甚至可能有些疏远。

“现在这样互不打扰的安生日子过得不是挺好?你若是把消息传回去,云仪宗若真信了,定会联合各门各派围剿有苏。届时狐妖一族固然会损失惨重,但你们除妖师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样的纷争一旦开始,便很难再停下来,最终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吟瑜的手在空中虚比划着他眼中的雪岭村:“就像这里,虽然村民靠山吃饭,日子苦了点,但有小鸡炖蘑菇吃,有火炕暖身,有邻里互帮互助。这里离有苏很近,一旦冲突爆发,这种美好生活十年八年也恢复不回来。”

“所以啊,”他最后总结道,“与其挑起争端,不如维持现状。我们狐妖一族自有生存之道,你们除妖师也有自己的职责。只要彼此不越界,便能相安无事。”

贺振翎静静地听着,吟瑜的话虽然朴实,却不失为一种道理。他之前也曾与妖怪有过类似谈心的经历,但那些妖怪大多围绕自身的修为,或是从他嘴里试探除妖门派的风向——当然他们最后均以失败告终。他还是头一回像今夜这般,听一只狐妖谈起人与妖之间的平衡、谈起普通百姓的生活,谈起这些离他们不算很近,却又不算很远的事。

“你该不会睡着了吧?”吟瑜见他没出声,“我说话有这般催眠吗?”

“没睡。我就是觉得你说话很有道理。”话虽如此,贺振翎其实已经上来些许困意。

吟瑜琢磨了半天:“……你夸我贬我呢?”

贺振翎失笑:“当然是夸你了。”

“算你眼光好,”吟瑜把脸埋进被窝,“困了,睡觉吧。”

贺振翎虽然困意来得快,但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或许是因为在记忆里,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妖怪睡这么近,所以他做了梦,梦见自己及冠那一年。

云仪宗向来看重及冠礼,因为那象征着其门下的除妖师正式出师。按照规矩,及冠礼应由师父主持,弟子为师父敬茶,与当初的拜师茶相对,算是一种传承与感恩的环节。

然而这及冠礼放在贺振翎身上,却不免有些尴尬。他是云仪宗的大宗师直接把他塞进师父门下的,可以说是云仪宗的“关系户”,当年也没敬过拜师茶。所以这些年来,他与师父的关系并不算亲近,甚至有些疏离。

二十岁生辰前,一向身体康健的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整整烧了三旬,甚至在床上昏迷了几日才勉强好转。

醒来后,他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同窗们弟子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疏离,师父的态度也显得冷淡了许多。

他曾偶然听到同窗们私下议论:“他这次病得很重,听说彭师叔特意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寒霜雪莲,才把他救活。”

他们口中的“彭师叔”,正是贺振翎的师父。而寒霜雪莲则是师父珍藏多年的宝物——即已故的师娘留下的唯一遗物。

贺振翎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但他更倾向于真。毕竟全云仪宗上下都知晓寒霜雪莲于师父的意义,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拿寒霜雪莲说事。

可大宗师已逝去多年,就算是师父曾欠下大宗师人情,凭这些年教自己的一身本领也足以偿还了。

所以……明明不喜欢自己,为何要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又为何不提及此事,对自己如此冷淡呢?

贺振翎不知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也不知在及冠礼上二人该如何相处。那种尴尬与疏离让他感到窒息,仿佛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拉近他与师父的距离。

最终,在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晚,他选择了不辞而别,离开云仪宗,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

他知道自己的不辞而别不对,所以每每想起此事,心里都会感到沉重,让人喘不上来气。

……喘不上来气?

贺振翎猛地睁开眼。晨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某只化成本体的狐狸把身体蜷成一团,结结实实地压在他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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