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清伏在他背上睡了一路,陆居澜到家都没能问出来那个“他”是谁。
回到住处,陆居澜吩咐婢女去泡了一壶醒酒茶,自己推门进去将人放在床上。
端详着她绯红的脸颊,陆居澜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陆居澜静静坐在她床边,片刻,婢女端进来一壶茶。
“放桌上就行了。”陆居澜道。
婢女依言退下,带上了门。
陆居澜起身倒了一杯茶,回到床边扶着慕怀清坐起来,吹凉后送到她嘴边:“喝一点,不然明早该难受了。”
慕怀清微微睁开眼,喝完了这杯茶。
陆居澜将茶杯搁在床头,伸手去摸她的腰带。慕怀清的眼全睁开了,猛抓着他的手。
陆居澜挣了一下没挣脱,不解道:“你做什么?脱了外衣好睡觉啊。”
慕怀清眼睁着,却没有焦距,迷离的目光在他脸上游曳。
“你是……谁?”
陆居澜轻笑一声:“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云程……”
“嗯,是我。”
慕怀清痛苦地皱了下眉,揪住他的衣领,翻身将他按在床上。
“无晦——”陆居澜吃了一惊,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就见她的头靠了下来。
“陆云程……”
温热的手轻抚他脸颊,令他忘记了思考。
“陆居澜……”
薄云散去,月光如水般从窗牖流淌下来。她的呢喃比月光温柔
陆居澜看见了她湿润的眼眸,熠熠生辉,她的唇色嫣红,沾着晶莹的茶水。
呼吸交缠在一起,她的唇渐渐贴近,那一刻,陆居澜听见了猛烈的心跳声。
脑海里,情绪疯长。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比他第一次进登台辩论紧张,比他第一次拿甲等第一兴奋,比他第一次科举忐忑……
他应该推开她的,应该。
他喉结动了一下。
就在双唇几乎相触的瞬间,她停住了。
什么都没有再发生。慕怀清别开脸,一滴泪砸在陆居澜眼角,看起来像是他流的。
她彻底昏了过去,身子一歪倒在他旁边。
陆居澜躺了很久才回神,慌慌张张坐起来,替她盖好被子,夺门而出。
推门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窒息已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里,大口呼吸着。
心脏一阵阵的悸动不断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卸了力,背靠房门滑落下去,整个人坐在地上。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发芽。
他想起第一次在御书阁替她搬书,她忙得脸红,他玩笑说,她脸红得像个女孩子。
他想起蹴鞠赛她被人踢伤,雪白细嫩的脚踝,闪躲抗拒的神态。
他想起前段时间相国寺的辩论,梁君行出现时,她手抖连炒白果都掉了一地。
还有放榜那天,梁君行拉着她,一遍遍喊着“阿筠”,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往事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陆居澜脑海里转,那些未曾留意的细节,无一不指向那个可怕的猜测。
“秘密……”
“不说……”
“我真的,好喜欢他……”
她醉酒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到最后,都化作温柔的呢喃,一遍遍,都是他的名字。
天呐,怎会如此……
相识两载,同窗两载,竟然,是个女娘。陆居澜重重呼出一口气,荒唐地将头埋进臂弯里。
你到底是谁?你还是慕无晦吗?你又为什么要走到这里?
他杂乱无章地想,一动不动坐在门边,仿佛连时间也静止了。
一弯银月高挂空中,群星璀璨,流风轻得像是呢喃。
-
天色渐亮,门外传来婢女的一声惊呼。
“天呐,郎君你怎么坐在这里!”
慕怀清迷迷糊糊睁开眼,捂着痛得要裂开的头坐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她逼不得已,喝了一些酒,后来呢?记忆到陆云程背她时就断了。
她如梦初醒,猛地掀开被子,而后松了口气。衣服完完整整。她应该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正想着,婢女焦急的声音离门口更近了。
“郎君,你快起来,你该不会在这里睡了一夜吧?”
慕怀清下床开门,一个人向她脚边倒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
“陆云程?”
陆居澜睁开眼,在看见慕怀清的那一刻彻底清醒了。他急着站起来,腿坐了一夜却是麻了,踉跄了一下。
慕怀清架住他,试探道:“你怎么坐在门口?”
陆居澜身体僵硬,不敢看她,目光下移,扫到她红润的唇,昨晚的回忆又疯狂涌了上来。
“我——”陆居澜一开口,声音嘶哑,嗓子痛得厉害。
慕怀清摸了下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忙吩咐旁边的婢女道:“春桃,你快去郎中。”
这名叫春桃的婢女应声离去。
慕怀清忐忑地扶着陆居澜进房坐下:“你,在门口坐了一晚?是不是我昨晚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她这是都不记得了?陆居澜目光闪躲了一下,心跳很快:“没,没惹麻烦。昨晚你睡下后,我见外面月色很好,就想坐下来赏月了,顺便吹吹风醒酒,没想到睡了过去……”
慕怀清松了口气,听他嗓音实在嘶哑得不成样子,说:“我去给你泡壶热茶吧。”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水是满的,桌上少了一个茶杯,抬眸一看,茶杯在床头。她心猛跳了一下,提着茶壶慌忙出去了。
待人转身,陆居澜才敢抬头去瞥她的背影。
喝过热茶,郎中也来了。郎中看过后说是一点风寒,开了药方,让春桃拿着药方抓药去了。
这事惊动了梅氏,郎中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探望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感染风寒了,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就要殿试了啊。”
陆居澜不方便说话,慕怀清便替他宽慰道:“郎中说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离殿试还有一个月,来得及。”
梅氏点头,嘱咐几句后离开了。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昨晚的事……”慕怀清顿了一下。
陆居澜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
慕怀清接着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从这里搬出去好,京城我大概都熟悉了,也到了该搬出去的时候。”
陆居澜紧张地抬眸看她:“为什么?”
慕怀清坐下来,叹了口气:“左相。”
还有你父亲。后半句慕怀清没说出口。
昨晚的情形已经很清楚了,她得罪了黄晟,而陆云程的父亲和黄晟关系密切,与其等别人先开口,让陆云程为难,不如她自己先走。
她没说,陆居澜很快也想通了背后关节,一时沉默不语。
“抱歉,要在你生病的时候离开……”
陆居澜低落道:“无论什么事,你总是习惯一个人抗吗?”
慕怀清被他这话问得一愣。
“罢了,”陆居澜轻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走,我陪你去找租房。”
慕怀清笑了一下:“不用,你这段时间在家好好休息吧,不然病情加重耽误了殿试,就是我的罪过了。”
“我没有这么弱。”
“你自己听听你现在的声音,我可不能带着你出去吹风。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担心我吃亏,我叫上大哥他们一起总行了吧,反正也是要告诉大哥一声的。”
“好吧。”陆居澜没再坚持。
慕怀清动作很快,当天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她找到霍府,让门口的仆人代为通传,片刻就等到了霍澄和赵知行出来。
“无晦,你找我们?”霍澄往她身后探看:“老陆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赵知行看见她背上的包袱,皱眉道:“你受欺负了?”
“不是不是,”慕怀清连忙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陪我去找住的地方吧。”
霍澄心急,把慕怀清拉到角落:“你先跟我们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怀清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昨晚我收到左相邀请参加宴会,在宴会上得罪他了,云程的父亲毕竟和左相是一条线上的……”
她简要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霍澄听完,气愤道:“这些人,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居然敢灌你酒,让我知道是谁非得抓起来揍一顿。你也是听话,还真喝。”
慕怀清道:“不示弱,昨晚那关过不去。”
“老陆呢,真让你一个人搬出来?”
“我坚持要走的。他昨晚送我回去,自己也染了风寒,你们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赵知行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道:“你们等我一下。”说罢转身回府。
不明所以的两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片刻后看见赵知行也拎着个包袱出来了。
“哎知行,你这是干嘛?”霍澄叫道。
赵知行抬下巴指了指慕怀清:“我身为大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吧。”
慕怀清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霍澄看了看慕怀清,委屈地答应了:“好吧。”
这段时间京城出租的房屋多,找起来倒不费力。霍澄走街串巷对各处熟悉得很,当天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住处,是座三间房的小院,靠近繁华的主街,却也不至于太喧闹。
三间房都空着,慕怀清干脆把整个小院都租了下来。好在他们父亲是个知州,给他们的盘缠绰绰有余,加上霍澄的“威名”,主人家也让了一点租金。
霍澄帮忙收拾院子,一直打扫到入夜。
“好了,你们就在这住下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随时来找我。”霍澄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小爷我还真是不记得多久没这么干过活了。”
慕怀清笑道:“是是是,今天有劳明澈了。”
待霍澄离开后,赵知行忽然道:“左相的事,你还有没说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