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陆丰邈亲自来了小院一趟。他手背在身后,四处打量。
听见丫鬟的通报,陆居澜和慕怀清出门迎接。
陆居澜问:“父亲有何事?”
陆丰邈收回目光,看着已经成人的儿子,感慨道:“你在这个院子里第一次学会走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陆居澜没接话。
陆丰邈神色有些尴尬,转而问慕怀清道:“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都好,多谢陆侍郎关心。”
陆丰邈拿出背在身后的手,将手里两张请帖递给两人。
慕怀清疑惑地接过来。
陆居澜先一步打开看,惊讶道:“左相?”
陆丰邈道:“左相很看好你们这些的年轻人,他听说省元也住在我家,就把两张请帖一并送来了。这可是你们好机会。”
陆居澜淡淡道:“我明白了。”
慕怀清深知这种请帖她没有拒绝的可能,行了个礼,也表示应下。
陆丰邈点头,又道:“你前几天在酒楼聚会遇见范家娘子了?范家对你这次考中进士很高兴,挑个时间我带你上门走走,也该把聘礼下了。”
慕怀清心一酸,连忙垂眸遮掩自己的神色。
陆居澜眉头狠狠一皱,捏着请贴的手指有些发白:“会不会太快了些?”
陆丰邈至此终于有些恼怒:“此事由不得你,你拖也没用。”
说罢,陆丰邈甩手离去。
陆居澜立在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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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离丞相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次日晚,两人步行走了过去。
临近丞相府门口时,陆居澜开口打破沉默,说了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知你抱负,只是这场宴会不简单,须得万事小心,绝不可得罪左相。”
慕怀清淡淡笑了一下:“那可说不准,又不是我说不想得罪就能不得罪的。”
陆居澜叹了口气,狠狠揉了下她的头:“晚渔先生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你。”
两人递了请帖进府。前厅设宴,受邀的另有十几人,左相还没来。这些人里慕怀清只认识两个,夏景明和梁君行。
“慕兄,没想到你也在。”夏景明兴奋地打招呼。
慕怀清点头回应,忽略他身旁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梁君行。
人到齐后好一会后,左相才姗姗来迟。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这位叱咤朝堂的左相,衣着低调的便服,笑容和蔼地对众人摆摆手。
身旁有侍者替他倒酒,他向众人举杯,感慨道:“诸位现在的心情,本相感同身受。回想当初,本相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年轻人,三十多年,这一路走来实在不易,本相常想,若是当时有人愿意指点一二,也能省去许多辛苦了。你们都是栋梁之材,是要为国效力的人。未来,本相愿能与你们共勉。”
众人纷纷回敬,嘴里说着一些客气话。
慕怀清抬眸望着黄晟,没说话。当年先帝驾崩,还是小小侍郎的黄晟第一个站出来投靠太后,猛烈抨击新党,借此起势,一路官至左相。
闲扯几句后,黄晟将矛头对准了她。
“这次的省元慕无晦,不知是在场哪位?”
慕怀清起身行礼:“回左相,正是草民。”
“不必多礼,坐吧。”黄晟笑道:“前段时间那首卜算子流传出来的时候,本相就对你很好奇了,没想到你如此厉害。”
慕怀清坐了回去:“左相过誉了。”
黄晟转了转手里的酒杯,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听闻你从晋州来,是晋州知州之子。”
慕怀清眯了眯眼:“正是。”
梁君行盯着慕怀清,疑惑地皱了皱眉。
“赵季青,”黄晟轻笑一声,“这个老古董啊,没想到能教出两个进士来。你倒是比你父亲厉害。”
“若是没有父亲,也没有草民的今天。”
“你大哥已经婚配了,不知你可有合适的人家?本相的小女儿刚好及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向慕怀清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梁君行倒是很想知道她的反应,唯有陆居澜担忧地看着她。
她手心微微出了汗,再次起身行礼:“承蒙左相厚爱,只是婚姻大事,须得有父母之命。”
黄晟不恼,笑道:“倒是本相唐突了,婚约大事的确得有父母做主。不过你才华过人,连中两元,将来能在殿试上连中三元也未可知,想必你父亲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老狐狸,想拿她的婚事来套牢赵季青,还用状元的名头利诱。她若是为攀附权势应下了,要么和赵季青反目,要么逼得赵季青低头。她若不应,结果可想而知,将来在朝堂必定难走。无论哪种选择,都能达到黄晟报复的目的。
她不可能答应,也不信他能只手遮天。既然选择踏足官场,她早就做好了思想觉悟。
“草民不敢妄想,只怕要辜负左相美意了。”
众人再次一惊,看着慕怀清,就像看一个怪物一般。
黄晟嘴角僵着,眼底没了笑意,他很少碰到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的人。
“不敢妄想,可不像个年轻人,”黄晟轻描淡写道,“就罚你三杯酒吧。”
慕怀清顺从地倒了酒,连喝三杯。先前已喝了几杯,如今又三杯下去,她面色渐渐红了。
黄晟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宴会,总有人借口和她搭话来敬她酒,她默不作声,一杯接一杯地喝。
“他们怎么能这样……”夏景明说着,义愤填膺地想站起来。
梁君行伸出手,一把将他按住:“别轻举妄动……”
又一杯酒,慕怀清正要端起来喝,从旁伸出一只手按住她,酒杯一晃,酒水洒在两人手上。
陆居澜对来人道:“这杯,我代他喝。”
慕怀清心中一颤。
那人嘲道:“我敬他得了省元,你也是省元吗?”
陆居澜有些恼怒,还想说点什么,慕怀清已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多谢你的祝贺,可惜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能祝贺你什么。”慕怀清回敬那人,仰头一干到底。
那人被慕怀清的话刺得脸色难看,冷哼一声:“希望你以后还能这样伶牙俐齿。”
喝到后面,慕怀清已经迷糊了,甚至忘了宴会是如何散场的。
夜凉,薄云遮月,天上朦胧的一团光晕。
陆居澜扶着慕怀清走出丞相府,夏景明担忧地走上前:“慕兄,还好吗?要不要我帮忙送回去?”
陆居澜冷淡地将他拦在身前:“不必了。”
梁君行看着两个人走远,心底有种说不清的烦躁感。
没走多久,踉踉跄跄的慕怀清跑去拦经过的一辆马车:“我也要坐……不、不走路……”
陆居澜拉住她,无奈道:“你喝醉了。”
“你才醉……”
“不会喝还要喝,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挡酒?”陆居澜搀着她慢慢走,问这话时,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委屈。
慕怀清像是被戳中什么,一把推开了他:“反正,反正你都要成亲,帮我把婚事一起挡了啊……”
陆居澜被她锋利的话刺伤,气道:“你明知我不喜欢——”
慕怀清没站稳,跌在地上。
陆居澜咬牙切齿地将她背起来:“真是欠你的。”
慕怀清安分地搂着他脖子,头靠着他轻轻蹭了一下,呢喃道:“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温热的触感和气息,陆居澜觉得脖子有些痒,他笑了一下说:“不对你好对谁好?”
慕怀清没说话,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陆居澜有点喘不过气,颠了她两下:“松点,要被你勒死了。”
“哦。”慕怀清乖巧地松了一点点。
陆居澜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心中觉得好笑:“老实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也和左相对上?”
慕怀清突然揪住他耳朵,教训道:“叫我别得罪他,你自己又在干嘛?”
陆居澜嘶了一声:“知道了,你下手真重啊。”
慕怀清慌忙替他揉耳朵,一边吹气一边揉,弄得他耳朵也红了。
陆居澜嘀咕道:“你发起酒疯来还真是折磨人……”
又问她道:“丞相之女,我看这门亲事也挺好,你怎么不答应?”
慕怀清说:“不能答应……”
“怎么不能答应?反正你也要成亲。”陆居澜将她方才刺自己的话还给她。
慕怀清食指竖在唇边:“嘘,秘密……”
陆居澜好笑道:“什么秘密?”
“不说……”
“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
陆居澜一下子被激起了好奇心,逗她道:“不肯和我说……难道你是有心上人了?”
慕怀清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不说话。
陆居澜惊了一下,追问道:“真有?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笨蛋……”她声音闷闷的。
“你才笨,马上要殿试了还诅咒我——”陆居澜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在抖。
压抑的哭声在耳边渐渐清晰,肩上的衣服湿了一小块。
“怎么了?”陆居澜放轻声音问。
“我真的,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