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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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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方惊诧的吸气声里,惠生的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动,停在惊山脚前。

惊山捡起那脑袋,端详半晌,转身将那东西摔碎在地上,冷笑一声:

“傀儡术。”

在场之人的惊讶和脑袋里红白的东西一起迸发出来。

那传说里已经失落的傀儡术,即使在惊山这个时代也已经十分罕见。正如秦云徵从前所说,傀儡之术的传人早已分了两派,各自隐没山林避世而居,却不曾想,在这里还能见到踪迹。

不但离得近的点朱,将要退场的秦司游三人此刻也不能不屏息去看惠生的残躯。

兰因同样微微拧着眉头去看那被血色覆盖的死白。

只端详落在地上的“惠生”的尸体,乍看与活生生的人并没有异样,甚至似乎还在这寒天里发着热气——

但堪破它不能只用眼睛。

倘若以自身灵气去感受,人会乍然惊觉地上那个惠生与一般人不同,极易被看破,其筋骨血肉都像是丝线编织成的一般。

那所谓“丝线”和云徵兰因的灵力细丝又不同,半飘渺半凝实,像是用什么肉眼不能分辨的透明物件特制而成,穿起这具可以说是代表了世上最高妙傀儡术的杰作。

如若不是此时它已经残破,兰因几人是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样失落的术法竟然玄秘到这种程度,那么——兰因脑海中沉浸在情绪里的思绪陡然一转——惊山是怎么知道的?!

以及,原来在史书上记载的这一段死亡,远远不是“惊山平乱”这一折的终点。

惠生借了傀儡术假死,脱身逃亡,以待日后积蓄力量卷土重来——虽然从后人的角度看他的隐秘计谋,确实都已经淹没在时间的尘埃。

那厢晦暗里,游从欢三人已经将要借法术脱身,兰因匆匆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见落败的沮丧,只有眉宇间隐隐压着的忧虑和一点……

掩藏不住的对聂时风消极迎战的不满。

惊山不会、不可能去对和与他们同样冠了神灵信仰的游从欢三人做什么。因此几人此时虽然心里都压着沉甸甸的事情,聂时风还有心思和她用眼神一告别。

可真切投身了惠生阵营的几只大妖远没有他们这样轻松。

这是牵系到家族和真切生死的时刻,被绑缚的几只妖此时连喘息也是负担,只是在听到惊山宣判后,用惊异和怨恨的神色去看那具栩栩如生的傀儡。

兰因一看就明白,这场金蝉脱壳不为几人所知道,他们恐怕真把这薄薄的蝉蜕当作家族和自己翻身往上爬的赌注,咬紧了牙要在这里把性命都交托出去——

而此刻的现实让一切都显得荒诞起来。

遑论这几位即使被缚着手脚的昔日小贵族即使委地,也把脊背尽力挺得直。

点朱手里捏着法器,笑着拍拍墨黑狐狸的面皮,差点叫对方咬了手,这时候惊山才轻飘飘抛来一个眼色,向点朱比了一个手势。

大约是暂时不动的意思。

点朱看见他的动作,一时萎靡下去。但惊山除去那浮着的一瞥,再也没有把心神往这里哪怕一放。

他从刚才开始,似乎就被一种深沉和压抑狠狠攥住。

既然他有这样一眼看出傀儡术的本领,兰因不相信现在这种徒劳没在他考虑范围里。

可是他自刚才就一反常态地、似乎是在发脾气地,将生着自己亲弟弟模样的傀儡脑袋摔个粉碎,这时候虽然看起来已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稍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年轻陛下眼睛里压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也许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缓缓汇在他心里的幽潭,不然他此刻为什么还要前去无头的傀儡尸身旁边,将自己的手缓缓放在他断裂的颈上?

破败的辉煌宫殿,一地碎裂的石块是大蛇雕塑的残尸,暗红色的绸布被扯下半截,有微弱的光无声地游来。一切都是晦暗的。

惊山的眉眼隐在黑暗里,惊山的呼吸隐在黑暗里,连他放在傀儡尸身脖子上手背的青筋——都被暗色所吞没。

那苍白的手上沾了一点艳红的血,鲜红随着手背筋脉的逐渐清晰,一跳。惊山从刚才开始就浸没在沉浸幻想的眼睛也随之一动。

然后是一刹那寂静,他缓缓松开手掌,转为向颈上查探。宽大的黑色袖子遮掩那脖子上被拧出的青紫痕迹,空中似乎有什么流泻出的东西又在缓慢地回收——

兰因看着黑暗里惊山脸上闪过的一点光亮,心想,他是在流泪吗。

“我为什么能看出傀儡术?”

回程的妖族座驾上,惊山似乎比来时还要淡定从容。他看了眼提问的兰因,微微一笑:

“今天这样的局面,惊山也诧异万分。某对傀儡之术的研究只是从旧藏书里得知的皮毛。”

他换了一个姿势,拿一盏热茶暖手:“对舍弟的了解却不只是皮毛。”

“我看到他、听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惠生。”

惊山说着,笑得更深:“不然这成功未免也太轻易。如果他的傀儡能不那么急躁,或许我还能再信上三分。”

“他总是太着急。”惊山这样结尾,好像是一个天底下最温和的好兄长。

三人回到素戴宫。往后几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安详,惊山的人收集情报,而三人依旧闲时看雪。

慧生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出现而后消失,在冬天的迁移里,近了春天的脚步声。

某一日兰因看庭外,除去往昔的红与白更多了颜色。那是间缀在盖着薄雪的灌木里的淡金色花朵,乍看与雪相融为一色,仔细用目光描摹又见淡淡的霞云,好像是冬天雪被子上淡纹的绣花。

兰因的眼睛立刻睁圆。

这是她曾经在袖云台藏书阁里见到过的花朵,只生长在抱真道附近,且许久之前就已经失落在历史里——不想今天还有机会一见真容。

此花名为“敛岁”,“敛岁”一出,旧年将尽,新春即刻来。

和它同立在在白雪里的,还有兰因第一眼看去就已经注意到,但刻意不让自己过分关注的身影,是段玉听。

他其实很有存在感。

因玉听身量很高,即使穿着代表妖族神灵信仰的白衣,也像是一支冬雪里的白梅。

何况他此刻也正在赏花。

兰因目力不错,甚至看得清他的手指扶上敛岁淡金色的薄瓣,好像托了一盏云。

她原本因为这冬日早晨的好风景微微雀跃,此时心上又被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郁占满,也许因为她一腔心事尚未好好见天日就没了“后来”,也许因为两人如今强装出的和气。

兰因靠着床头有些惆怅,但是心和眼睛共澡雪,现下识海里很清明。

她因为此刻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微微诧异,又即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她真心期望,她想,也许可以好好和这段感情告个别,也许就是今天。

如何解乱麻?挥刀来斩。

兰因感受到自己心里原本躁动的复杂情绪,此刻被这微凉的、锋利而有些残忍的决定斩断,清的上升天际,浊的落根大地,好像传说里神分天地:轻飘飘,但是白得干净。

兰因的手指遮在半合的眼上,停顿了片刻,随后一气披衣推门向外去。

段玉听在庭中立了许久,听见身后有推门声。只轻微地一响,慢悠悠回荡在阒寂的雪色的清晨。

他想,兰因来了。

玉听独身立此这么久,不只是为了看这些他不熟悉的冬花。他……还是想尽力让两人重新回到从前的和睦关系,只是客气也已经很好。

但是生了裂纹的东西总要细致再细致地去修复,所以无人时的好景色,也是他特意为今天这一次碰面选好的背景。

见了面,怎样说,他在心里慢慢打着腹稿,但词句连缀到后面就只剩下出神。

以至于真切听到踏雪来的脚步声,真切回身看见兰因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突然把所有的打算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玉听只是尽力回想着,有些磕磕绊绊地拉扯出来一句:

“昨夜师姐和师兄,都休息得还好吗?”

好,这是他斟酌了很久润色出来的一句,既关切了日常,又不着痕迹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以示自己对她的所有决定都认可……

莫名其妙问聂时风干什么?

兰因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积攒的果决差点散个干净,干脆回他:

“不错。”

随即不等段玉听出声,立即要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好,这一句事先也已经预想过。段玉听立刻敛容:

“玉听不知,还要劳烦师姐为我解惑。”

师姐喜欢花草,由此句引入,两人又将有不短的一段话可以聊。

“我从前在藏书阁里看过,此花名‘敛岁’,是旧岁去新岁来的寓意。后来在灯会佳节,青年男女常以此相赠……”

兰因摘了一朵淡金在手上,不知为什么突然低下脑袋沉默。停顿了许久,一直到玉听不明所以,将将俯下身子要去看她神色,年轻姑娘才抬起微红的脸庞,虚虚看眼前人一眼,将花往他手上一拍:

“……是‘喜欢’的意思。”

她远不如自己想象里从容,抛了花转身就走,一直到进了屋伏在自己的床前,用手探一探双颊,还因为害羞发着烫。

兰因把脑袋懊悔地埋进被子里。

她走得急忙突然,玉听只是发怔,立在原地目送她进了殿。

可是,可是姑娘去得急,没有把花送到他掌心,那片淡金色因为微风在空中停顿一刻……然后很轻很轻地坠在了他心口。

好像初春的第一滴雨亲吻地水,好像蝴蝶在花蕊上一停、月光一霎拨开轻云……段玉听的眉和眼慢慢地、后知后觉地扬起来,他好像才咀嚼到那句“喜欢”的意思,他很想很想去琢磨,他同样不敢,不敢让自己去仔细回忆……晚冬是很冷的,可是他的心口慢慢地、逐渐地发起烫来。

玉听一手缓缓捂住胸口,一手去拈落在雪地上那片浅金色。淡雪这时候落下来,飘飞着点在他睫上。玉听很轻微地一抖,不自觉轻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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