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电话被接通——
“喂。”
过分嘶哑的男音,令俞晚第一次有一种不熟悉感觉,她愣怔了一秒钟,回头看了看屏幕上的电话,这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她不会记错。
她试探着问:“许清颂,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许清颂用无比冷静的声音对她说:“晚晚,我妈妈死了。”
晴天霹雳。
一瞬间所有喜悦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俞晚愣了几秒,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却还是笨嘴拙舌的念出一句,“怎么回事?”
“你怎么样?”她有点笨拙地安慰。
许清颂这个当事人却好像比她还要冷静。
他几乎没什么情绪,连声音也像一阵风飘散在话筒里,他用着无比沉静的语气说,“我没什么事,不必担心。”
“只是最近几天会很忙,你可能会联系不上我。”
又要联系不上了吗?
俞晚咬住下唇,忽然用力攥紧衣角。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说,“我现在去找你。”
*
许清颂的母亲被临时转入本市规模最大的一家三甲医院,俞其英不放心她一个人赶过去,拿了车钥匙要送她。
俞晚犹豫地看着她:“可是姑姑,你才值完夜班。”
“也不差这么会了。”俞其英笑了笑,“亲人之间,不用计较那么多。”
凌晨的道路空旷,连行车都很少,一路上失灵关歇的红绿灯让车畅行无阻,俞晚有点陌生地坐在副驾驶。
死亡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远太远了。
倘若让她现在试想身边的某位亲人猝然离世,她是万万都想不到的,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悲痛显得万分。
为什么要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承受丧母之痛?
俞晚轻轻问:“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究竟是解脱还是痛苦,她不明白这个答案对许清颂的意义。
在风与夜的动静中,俞其英转动反向盘缓缓开口,“我以前有个弟弟,我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他能原地消失在我面前。”
“可是有一天他真的消失,我又感到难过。感情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东西,它不可能是绝对到幸福主义者,往往是一边令你难过的掉眼泪,一边又品味着幸福。”
是啊,感情就是这样令人爱恨交加的东西。
就像她一边因为喜欢许清颂而感到幸福,一边又会因为无法接近他的心而落寞,这样欲罢不能的感觉时刻牵绊她的心。
将人送到医院楼下,俞其英问她,“你今晚还回去吗?”
俞晚摇摇头。
俞其英打了个响指:“ok,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们。”
俞晚喊了声“姑姑”。
俞其英心有所感似的转过头,脸上带了点俏皮的笑意,“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爸。”
她带了点遗憾的语气说:“如果我那时候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喜欢的人接触就好了。”
年少最纯粹的暗恋总是伴随着遗憾。
却也因为遗憾,值得让人怀念终生。
因为一直不婚被认为是不孝女的姑姑,原来在想到某个人时候的神情也宛若热恋中的少女一般。
在今天这一堂课,俞晚学会了“遗憾”和“死亡”两个词语。
她希望她和许清颂不要有遗憾。
也希望不要经受所爱之人的生死离别。
医院病房静悄悄,从踏进这片土地开始,俞晚的脚步就不自觉放的静悄悄,icu前等候区的凳子上坐满陪护的家属,狭窄的过道放满了他们的“衣食住行”。
她艰难地从这个地方挤出去,悲伤像他们铺在地上的草席一样流淌。
走廊最里侧的一间病房,许清颂靠在最外侧的墙壁上,他神情很淡,头顶打下来的白炽光照得他肌肤冷白。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最后守护的亲人都无。
在这一刻,俞晚清晰的认识到,许清颂失去了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的事实。
她张了张嘴,抬起腿想要走过去,却看见病房里走出一个人,一身西装革履打扮考量,不经意腕骨露出一支名表看上去价值不菲。
男人低着头和许清颂聊了两句话,指间夹着一张卡递给他,姿态有点儿高傲。
俞晚愣了一下,记忆里没有检索到这个人的身份,她很确信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也从没见许清颂身边出现过这个人。
她还想要再看,冷不丁和许清颂漠然的双眼对视。
他淡淡略过男人,插着兜朝她走过来。
“走吧。”
这句话是对俞晚说的。
俞晚抿住唇,视线望向病房。
许清颂循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眼,听不出来多少情绪的声音。
他说:“人已经被殡仪馆拉走了,呼吸机是我看着停的。”
俞晚也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问:“那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回家睡个好觉,等天亮出发去殡仪馆。”许清颂歪头看向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他们两个最后都没有睡意。
找了一个僻静的废弃小楼,俞晚拉着许清颂径直上了最底层。
高高的天台,坐下来恰好能看见低矮的城市平房。
俞晚陪着许清颂从黑夜明星坐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试图想要安慰他,却发现一切语言都显得贫瘠。
于是她只好默默看着他侧脸,脑子里忍不住想,在很多年前得知父亲死亡噩耗的他,是否也是这样落寞的,枯坐一整夜?
也许是她盯着的目光太灼热。
许清颂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没有妈妈了,但有没有,好像都一样。”
俞晚呼吸一窒,心脏被猛的揪住。
许清颂接着又说:“我时常怨恨她,为什么要带给我十岁以前的快乐时光,如果我不曾品尝过幸福的味道,是不是今天,也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
“晚晚,截至今天,我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我。”
他用无比平静的语言叙述这一令人揪心的事实,如死水沉潭一般的眸子注视着她,再无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俞晚从他的眸子里读出一种渴求的目光。
于是她像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轻轻搂住他。
她轻声安慰他:“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许清颂,你今天落下的眼泪,明天一早我就会忘记。”
肩头又轻轻抖动的声音,俞晚有点僵硬挺直肩膀,出于尊重,她没有扭头去看,只是感受到肩头泅过衣服布料湿润的温热。
也许是眼泪,也许只是朝露。
殡仪馆举行悼念仪式的时候,许清颂忽然问她,“如果我有钱,是不是我们的命运都会不一样?”
俞晚张了张嘴说:“不知道。”
但其实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是会不一样,不仅仅是不一样,甚至是天翻地覆。
如果他们有钱,就不用如此辛苦的讨好生活,如果他们有钱,许清颂的父亲不必铤而走险走向犯罪之路。
如果他们有钱,许清颂的母亲不会因为一场慢性病活生生被拖死。
这就是命运为他们写好的剧本,如果想要改变,一定要付出比常人一百倍艰辛的努力。
俞晚不希望许清颂的生活变得如此艰辛,她侧过头盯着他的脸,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某种隐隐下定的决心。
*
许清颂的母亲被葬在莲都最高昂的一处公共墓园,得益于极佳的自然环境,这家墓园的费用不低,除此之外,还要每年支付一笔专人看管费。
这种价格显然不是许清颂能够承受的起的。
有几次,俞晚旁敲侧击问过这个问题。
得到的却是一个空空答案,反复几次,她也不再试探。
只是有点儿忧伤的想,他拥有了第一个对她的秘密。
但成长的过程总是这样,她不也有喜欢他这个秘密隐瞒?
想到这一点,俞晚也不再追问,一个暑假忙完这件事,日子也渐渐来到抚庆大学开学的日子。
受俞其英启发,她最终选了汉语言文学作为报考志愿,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她对一些文言文就分外感兴趣。
她希望以后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属于中国的语言魅力带给世界上每个人。
敲定志愿的那一天,俞晚兴冲冲地找许清颂讨论。
她问:“你选什么专业?”
“金融。”许清颂说。
“啊,庆大的航天很有名,以你的分数我以为你会选这个。”
许清颂轻嗤一声,扭头看着她说,“金融也是庆大大王牌专业啊,我的分数上这个也不亏。”
哪里是分数的事情!
他手机里满相册的飞机模型,明明他的梦想是航天,为什么偏偏要学金融?
他投望过来的目光,好像在说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俞晚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有些难言的悲伤蔓延。
开学报道那一天,是俞其英亲自开车送他们到高铁站。
车票是俞晚买的,她特地提前两周,赶着刚放票的时间点就开始抢。
许清颂笑了笑:“莲都到抚庆的班次很多,不用卡点抢票。”
俞晚坚持说开学季订票火爆,时间一到,她特意切换5g进去抢票。
富裕的余票,她怀揣着无人可知的私信,默默选了DF两座。
上高铁的时候,许清颂拎着双肩包跟在她后面。
他伸出一侧手臂挡住逆行过来的人流,俞晚视线瞥见他肌肉纹理突出的线条,有点愣怔地感受到那种笼罩着的被保护的男性气概。
她呼吸微微一滞,刚要侧过来。
就看见许清颂抬手将他们两个的包放在顶层收纳柜,他声音低沉贴近她耳边,“你坐里面。”
抚庆大学作为全国最顶尖学府,一直是诸位学子梦寐所求之地,从高铁站下来坐上学校的迎新班车,映入眼帘的正门恢弘古朴,有年代感的雕塑建筑宛若一卷铺平的书卷,娓娓道来这座百年学校的历史故事。
从坐上大巴开始,俞晚就感受到身边萦绕的窃窃私语以及投来的目光。,
她顿了下,偏过头,看见前座几个女生频频往后看的目光。
车停下的时候,俞晚站在路边等许清颂拿好行李箱过来。
刚刚几个看过来的女生互相推搡着,朝她走过来。
其中一个开口:“你好,我叫廖梦瑶,也是庆大今年的新生。”
“请问刚刚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俞晚愣了一下,原来她们的目光是因为许清颂。
她心里顿时了然,他的确有一副好看皮囊,冷白的肌肤,锋利的美颜,神情寡淡而又冷酷。
这股又拽又坏的劲确实很招惹小女生的喜欢。
百般情绪从心头飘过,俞晚咽下心里头那点苦涩,还是诚实回答,“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廖梦瑶眼睛亮了亮:“太好了,谢谢你!”
她转头和自己的小姐妹商量着,要怎样找一个好时机,去找许清颂要联系方式。
俞晚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她扭过头去寻许清颂的踪迹,人影憧憧,他抱着手臂站在一颗绿叶树下,见她目光望过来,立刻抬腿朝她走过来。
俞晚下意识去接自己的行李箱,却被他有意避开,被塞满每一寸空间的行李箱,堆满了俞其英这个姑姑的爱。
许清颂偏过头问:“新认识的朋友?”
俞晚“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廖梦瑶,她摇摇头,咬住嘴唇抬眸看他,再三踌躇之下,忍不住试探。
“她叫廖梦瑶。”
“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
穿过商业街的一条车行道,许清颂伸出手拉了她一把,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打量。
单挑了下眉,戏谑道,“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