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辛盛粥的时候,张笙虚弱无力地坐在餐桌前,看着泡面发呆。
郁辛走过来,将粥放到了他面前,然后将泡面端到了自己座位上。
“胃不好,喝点粥,别吃这些不健康的。”
说完,他自己捧着面碗吃了起来。
面长时间浸在水里,软塌塌的。一口咬下去,不需要嚼直接就能下咽。汤水也凉透了,闻上去有一股怪怪的腥味。
郁辛仿佛没有味觉,埋着头三口两口就扒拉完了一碗。
他伸手拿另外一碗,正巧看见张笙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自己。
“赶紧吃,待会儿粥要凉了,不够锅里还有。”
张笙慢吞吞地拿起碗里的勺子,白米粥颗粒分明,珠泽圆润,散发着微甜的热气。
他喉咙滚动了两下,眼眶有些发酸。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张笙舀了一勺粥,低声开口。
“我做的事,我结的果,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之前姐夫就一直说过我的性格太冲动,容易惹事。现在看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所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纯粹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他垂着眼,一口一口吃着米粥。
对面的郁辛早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停止了吃面,听见他说过去的事过去了,郁辛胃口顿失。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妄想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否认遇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是否认了两人过往的感情。
郁辛脸色有些难看,心里怅然若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盯着张笙的头顶,能清晰地看见他头皮的颜色,郁辛瞬间又泄了气。
监狱里的罪犯要么留着光头,要么留着很短的寸头。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写了几首歌,先在舒安的工作室呆几年吧。”
顿了顿,张笙又继续说,“毕竟去其他公司,都要查履历,十八岁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
郁辛也沉默了,正常人履历上的十八岁,是考上了某某大学,获得了多少绩点,他却是一片空白。
“那还去A市吗?”
郁辛望着他,眼神专注,又带了点希翼。
张笙抿了抿唇,神情黯淡。
“不去了,就呆在这里挺好的。”
他像是认了命,只想安稳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郁辛这下是真的生气了,气他的咸鱼心态,气他的目光短浅,还气他的心如死灰。
这座城市,他从小在这里生活训练着,公司频繁公布的物料让他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知名度也不低。
当年的事闹得那么大,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新闻上化名为张某某的人是谁?
他收监消失后,公司那一纸声明上因为个人原因回归素人的解释单薄无力,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
现在他竟然还想在这里生活,万一哪天被人旧事重提,他又该如何去留?
郁辛看着他静静地喝粥,却又张不开嘴劝说他,只能劝自己来日方长。
两人许久未见,更多的时间是郁辛坐在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笙。
除了聊聊未来的打算,聊聊其他朋友的近况,但凡郁辛想说一点过去的事,都会被张笙打断,要不就是被他直接转移了话题。
到离开前,郁辛都没鼓起勇气提两人过去的事。
张笙坐在餐桌前纹丝不动,目送他出门。
郁辛在玄关口穿上自己的鞋子,张笙看着他沾满灰尘的袜底,眼底终于有了些松动。
“其实……”
郁辛穿鞋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等待他的下文。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年考核的第一名是谁?”
第一名能直升总部的待出道团体,如果那时候的他在被监.禁看管的话,那第一名应该会是安凌风。
可是他从入狱后到现在,每次问裴东朝这件事,都被他岔开,自此再也没有听到过安凌风这个名字。
客厅只亮了一盏吸顶灯,房东为了省钱,买的节能灯瓦数很低,光完全照不到玄关处。
郁辛错开他询问的目光,掩在暗处的神情晦涩难懂。
他重又脱下鞋,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坐回张笙对面,郁辛的眼神有些哀伤。
“他自杀了,在你入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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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来说,安凌风是在张笙终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投的湖,他出公司前还给家里发了个短信。说天太晚,他睡在公司不回去了。
家里人只当他们考核将近,训练强度加大,毕竟之前也有一段时间没回过家,再加上发生了张笙这事,谨慎点总归是没错的,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谁曾料想,他出了事。
看守所在城西,安凌风转了好几辆公交才到。
虽然他进不去,但是哪怕在外面看一看,他也能觉得心安一点。
没有人知道,张笙的犯罪可谓是他一手促成。
如果他不怂恿他去查宋芽的手机,如果在他急匆匆跑出去的时候,他能拦着点,或者跟着他出去,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他毁了张笙,他该去陪他的。
安凌风陷入了一种偏执的心理,痛苦又自责,强迫着自己架上了杀人犯的枷锁。
他的尸体是在两天后浮出的水面。
顾程全心全意忙着张笙的事,严冰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公司的烂摊子,一时之间没有人顾得上去问安凌风为什么没来训练。
而安凌风家里一直以为他在封闭训练,还想着不能打扰他。
谁料再见面,已是天人远隔。
张笙听完郁辛的讲述,他低着头,红着眼睛落下了一滴泪。
他整个人被悲伤笼罩着,像是也陷入了自责的情绪。
郁辛走到他身旁,扶着他膝盖,蹲下来抬头看他。
“张笙,这不是你的错。”
张笙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能过去吗?过不去的。
还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说的轻巧,他背负着两条人命,穷其一生都还不清了。
郁辛叹了一口气,起身将他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在他的安抚下,张笙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郁辛,声音哽咽。
“你知道他葬在哪里吗?”
郁辛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柔声答:“安城,他去世后,他爸妈就带着他的骨灰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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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是在千里开外的城市,当郁辛开着车看到高速上安城方向的路牌时,一直绷着的心缓了下来。
他放慢车速,唤醒副驾驶上浅眠的张笙。
“到了。”
张笙似乎睡得也不安生,陡然一激灵,醒了过来。
“累吗?”
他揉了揉眼角,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郁辛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笑笑:“不累。”
张笙在狱中这么多年,身份证早过了期,还没来得及补办。
正好郁辛有心陪他过来看安凌风,坐飞机,坐火车不安全,容易被私生扒到他的行程信息,开车倒是最稳妥的方法。
除了……张笙没有驾照。
两人让裴东朝在公司档案里调出了安凌风的老家地址,一大早就风尘仆仆地驱车而来。
进入安城小镇时,几近深夜,街上路灯都没几盏,他们趁着月色,找了一家老旧的旅馆。
旅馆的灯牌因为年久失修,掉了一根钉子,斜挂在门梁上,在黑夜里发着诡异的红光,旁边还挂着两排红红的小灯笼。
张笙看着这无处不散发着破烂气息的旅馆,神情愧疚。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没有身份证......”
以郁辛现时的身份,他大概从来都没有住过这种地方。
听到他说对不起,郁辛愣了一下,然后佯装镇定地停好车,从车上翻出口罩递给张笙。
“下车吧,行事低调点都是没错的。”
张笙跟在他身后进入旅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唯恐发生什么事。
老板是个瘦矮个,留着八字胡的小老头,正躺在摇椅上听着广播。
见他俩进来,懒懒地掀开耷拉着的眼皮,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
“住店啊?”
“一间标间,多少钱?”
郁辛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墙上的二维码。
他们这口音一听就是从外地来的,尤其是这个付钱的,穿着贵气,看上去就不便宜。
老头挤着一脸笑,眼睛都快眯没了。
“标间没了,还有一间贵宾房。”
这破旅馆竟然还有贵宾房?不过既然是贵宾房,条件设施肯定是最好的。
郁辛点点头,“那就贵宾房,多少钱一晚?”
老头神秘一笑,摸了摸胡子。
“那要看你们要什么服务了?”
他故弄玄虚的姿态让郁辛心生反感,他语气强硬,脸色已经拉了下来。
“什么服务都不要!”
“哦?”
老头浑浊的眼睛一亮,看着他们的眼神略显暧昧。
“自己解决啊,那就给一千吧。”
一直云里雾里听着两人对话的张笙忍不住了,这明摆着是杀生,拿他们当冤大头。
“一千你怎么不去抢?!”
“呦,这是看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小年轻,要是其他人,一千还住不了呢。”
老头讥笑着斜眼看他,待听见钱款到账的提示音后,他又无缝连接地换上了谄媚的笑,从腰间挑了个钥匙扔给郁辛。
“那老头我就先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