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不安地等待中一点一滴过去。
夹着烟的手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
陆歧路心头一惊,人已经被牵着,绕道大楼后的一处犄角旮旯里。
当他再看见面前的男人的时,不由惊呆了。
裴攻止好似完全脱了形,和之前那个身材挺拔矫健的军人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这人先看见了自己,陆歧路或许根本认不出他来了。
裴攻止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不过想必肯定又要多一个被吓坏的可怜人了。
黑色的运动裤上满是尘土,一双鞋子也不太合脚。
如果换作从前,陆歧路一定会质问他是不是疯了,然后再给他重重几拳解气!
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抓过裴攻止的手道了句:“跟我来!”
现在追去那辆殡仪馆的车,应该还来得及在火化前见赤明诚最后一面!
只是裴攻止忽然甩开他的手,不理解的问道:“他还在上面吗?”
陆歧路憋了一会儿,才有勇气说出那句话来:“管子已经拔了……人也在送去火葬场的路上,公墓就选在泠泉山水。”
裴攻止听见这个答案时整个人都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不信的神态。
为了让他追上赤明诚的殡葬车,陆歧路赶忙道:“现在就在送往火葬场的路上,还来得及!快跟我走!”
陆歧路伸手不料抓了个空。
他转身看向一动不动的裴攻止,蹙眉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话音刚落,哪想裴攻止没说话,上前一步,直接一记下勾拳打在了陆歧路的下颌间……
这一拳把陆歧路整个人都打蒙了,一瞬间眼前漆黑,跟着便什么都不知了。
裴攻止将他安放在一旁,而后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不能再连累陆歧路了,绝不能让这个人跟着越狱的自己去冒险,不能让他成为同流合污的同谋!
— — —
W市只有一个火葬场,就在南山郊外。
开车距离这里大概半个小时车程。
裴攻止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赶到的时候是否还能看到赤明诚最后一面。
他在医院外的停车区抢了一辆摩托车,被抢摩托的男人原本要来抓他,裴攻止只把衣袖一撸,对方看见他胳膊上露出的片片疱疹,吓了一跳,瞬间撒开手,像躲着瘟疫般不敢再上前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骑车飞走。
—— —— ——
赶到火葬场时,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见赤明诚最后一面。
裴攻止的鼻中满是香与烧纸的味道,他站在花环环绕的烧祭区,看着赤明诚的相片。
那一对年迈的老人伫立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抹泪,裴攻止的脸上却始终干干的。
他好像是个很无情的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双眼凝视着赤明诚相片中的脸。
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好像从未将那个男人的模样看清……
赤明诚笑的样子永恒在那张黑白相片中,永恒在冰冷的墓碑上。
明诚的家里人并不多,拢共就五个前来参加告别遗体,等待火化。
他们离开时,赤母抱着儿子的相片,父亲亲自托着他的骨灰,坐上了前往墓地的车。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唯有为人父母方能懂。
—— —— ——
泠泉山水公墓距离火葬场不算太远,因为没脸再见这对老人,所以裴攻止选择了等候,没有上前祭奠,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
看着那堆熄灭的黑色纸屑,待人缓缓离开时,他才敢上前,蹲下身凝视着空空的碑,仿佛赤明诚的相片还在这里立着。
他的指头染满了黑色,烧给赤明诚的纸钱在他手中轻轻捻动。
起身离开时,他闭上眼睛重重嗅了嗅这片不同其它的空气。
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地化为虚无。
这种虚无或许也是一种福气。
因为有些人永远无法成为白骨,无法安葬,就像他的小芽。
原来有时候,一场告别仪式,一座坟冢竟也是奢侈。
— — —
就在去往公墓的路上,往来之人越来越少,似乎只剩他一人在这大道上行驶。
摩托车发出嗡嗡的响声,裴攻止骑得飞快,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前的明诚,一到休假时就是这样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奔向自己。
这条路,也像当年,最初,最初……
自己遇见小芽的时候……
就是这样的公路,两边木林飞快的在身边闪过,炙热的夏季,开满了花,那片春日里萌芽的叶子,终于长成绿荫,庇护着他。
泠泉山水公墓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那一抔之土,垒垒北芒,一棵棵高矮不一的松柏,也代表着去世之人的久远,怎样都倍显凄凉。
一人走,一树栽,一树成,几代过。谁还记得曾经葬在这里的是谁。裴攻止站在公墓的刻碑处,向里面驼背的老人问道:“我想打听一个人。”
老人背对着他,佝偻着身躯,声音就像宣布死亡的鬼神,看透了生死一般淡漠道:“这里都是死人。”
“他叫赤明诚。”他冷静地说出这个名字,还未曾意识到这个名字将永远只能是一个名字,再也没有一副属于它的鲜活的身躯。
老人闻声起身,转了个角度又坐下雕刻,抬头透过老花镜里看了他一眼,道:“是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啊,他在北边儿面对田地的那头,你自个儿找找吧,墓周是新翻的土,很明显,就是之前的碑小徒弟刻错了名字,如今这个还没刻好……”老人的声音已变得越来越远,裴攻止如一阵风转身离去。
离去前,他看见老人手中的刻刀正雕刻着一个‘明’字。
也许是山风吹痛了眼睛,裴攻止双目微红,有些难受。
墓碑打头的‘赤’字,仿佛用真的鲜血填色,刺痛着他的双目。
他没敢再待下去,或者,更像是落荒而逃……
也许没有赤明诚相片与名字的墓碑才更适合裴攻止吧。
否则看着那三个字,他就忍不住逃避。
已经距离赤明诚越来越近了,裴攻止的悲伤之情愈发难掩,连带着双唇也不由抖了一瞬。
他看见红红潮湿的新土,周围充斥着酒味儿,不远处还有一堆白烟未尽的纸堆,想必赤父赤母刚去不久。
裴攻止双脚忽软,这么久以来,冷冰冰的脸也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变化虽有,但是那副木讷的表情。
好像直到现在,他仍认为赤明诚还活着……
认为他一直以来都只是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有些长,那一定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吧……
在裴攻止的认知里,赤明诚还能活上许久,但他知道,现实和自己所想的永远背道而驰……
赤父赤母的选择,有些出乎意料。
但想一想,今天是7月31日,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一日拔去赤明诚的呼吸机,裴攻止之所以选择在今天越狱,是因为三十三年前的今天,赤明诚在上海出生了。
今天是他的三十三岁生日,他在这一天诞生,也在这一日终结。
哪里来哪里去,尘归尘土归土,倒也是个‘好日子’。
裴攻止在原地停留了许久,而后才终于鼓起勇气,绕到了墓的正前方。
他看见翻新的土壤里夹杂着小小的绿色植物,很是鲜活。
只是有一点令他感到疑惑,封墓的大理石不知为何竟是碎裂的。
这是一座新墓,为何会碎?
虽然碑未刻好,但按道理,明诚的父母不会丢下这样的烂坟离开才是。
想及此,裴攻止蹙眉担忧地蹲下身,尝试往墓里探了探。
他本以为自己眼花,不敢相信地起身,奇怪地往四周打量,再三确定这里只有这一座新墓时,整个人忽然仿佛没了五脏六腑,空的厉害!
因为墓穴里空无一物……什么也没……
正当他紧张地想要折回刻碑处问个明白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哨响,十分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