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站在台上,顶着席夏的名字,装模作样地指导,即使有些地方他不清楚,但凭借嘴皮子利索,总能编出几句,按照师傅教的方法,今天赚的钱应该足够在东区待一段时间了。
“席夏老师,我这里有些不太明白,能为我再演示一遍吗?”
“好,这次你看清楚些。”江冬收了钱,办事态度还是要有的。
他走回自己的射位,搭箭引弦,他基础功不行,射箭的时间又短,射法八节前三节还算流畅,一旦开始起弓,手脚就不停晃悠,再加上他学会的三种技法,每种动作都会有轻微的变化,因此更难保留住漂亮的射型。
但谁管这些,只要中靶就行,这样比赛才能赢,才能拿到钱。
江冬射了三箭,就累的不行,想着演示的效果应该也到了,于是收回弓箭,换下一批上台。
席夏将一切尽收眼底,拆开弓卷,将包交给短发青年,“麻烦帮我保管一下。”
“诶!你去哪儿?”青年拉住他。
席夏提着弓箭去往指导区,“交钱,让席夏指导指导我。”
动作轻快,短发青年抓不住他半分衣角,只能呆呆看着,嘀咕:“不是说是假的么……”
假肯定是假的,台上那个假席夏用的三种技法确实是以往席夏最拿手的三种,司酒酽技法、叶独息技法、顾家技法,但明显只是学到了皮毛,为了中靶而学的技法,弓道已然走歪,不过在射型还未稳固就能射成这样,还算有些天赋。
席夏交了钱排队,没用多久就轮到他上台,每一批用不了多少时间,台下的以为是江冬时间宝贵,江冬却知道他肚里没什么货,教太多就露馅了。
席夏和一群人上台,江冬照例让他们每个人射箭,然后指点两句,轮到席夏时,被席夏短袖短裤的造型吸引,不由得上下多看他两眼。
“席夏老师?”席夏勾起嘴角。
江冬双手背在身后,心想,这货皮肤白点和真席夏还挺像。
他下巴一扬,“射一支看看。”
席夏收敛一点,手腕轻转,食指后勾,用了一个国外不太常见的技法。
“咔——”
正中靶心。
“真厉害啊,这小伙子,是职业水准吧!”
“刚才席夏老师都没正中,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不仅是观看射箭的人,就连江冬也瞪大了眼,他吞咽口水,视线不住往席夏身上看,心里合计是谁找来踢他场子的,今天的钱还能否保得住。
席夏射完一箭,侧眸问江冬:“席夏老师,我学过你的技法,能帮我看看有哪里不对吗?”
说起这个,江冬可就自信了,他是师傅教的那一批里对席夏技法掌握得最好的,他敢说,除非是席夏亲自来,不然没人能认出有什么不一样。
“行啊,你试试,我给你看看。”
江冬聚精会神,势必要挑出他几个错处,好立足自己的威信。
席夏做好足踏,流畅结实的肩背肌肉稳稳固住射型,一手提取箭矢,竟是指夹三箭,一起上弦。
众人皆惊,江冬不再淡定,他可没见过席夏这样射箭,忙问:“你要做什么?”
席夏的弓弦做了特殊处理,可以同时挟住三筈,拉弓时不至于让其余两箭掉落。
“席夏老师刚才的三种技法我见过,确实很厉害。”
江冬被夸得心里飘飘然,却不料席夏说了下一句让他哑口无言的话。
席夏:“但是已经两年过去了,老师为什么还是用的是过去的技法,连自己弓道影子都没找到吗?”
江冬察觉在场的人都看向他们这边,被席夏这样说,没了面子,不由得愤怒,“你懂什么!技法才是最重要的,想赢就得把技法练好,这样才能变强!“
“弓道在人心,除了射箭除了输赢外还用更重要的东西。”席夏慢慢拉开弓弦。
江冬轻蔑道:“说的好听,用弓道来找借口的不过是怕输而已,赢才能被人看到,哪个不是赢了才有资格说自己的长篇大论?”
三支箭被拉到极致,席夏的身形未动摇分毫,每一节奏都如此赏心悦目,眼里只有远处的霞靶,如此超脱外物的状态,江冬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讲话。
席夏:“不,弓道的输赢只有一种——”
“咔!”
“喀——”
“啪——”
三箭并头齐发,箭羽飞旋,箭身在空中如游鱼,欢快地逆流而上,同时射出的三箭却展露了不同的技法,或死寂或高亢,矛盾的技法在一人手中融合,从中却能看出奇妙的平衡。
三箭如鸟雀尾羽般稳稳扎进箭靶,余力使其震颤,影响到在座人的心里,激起一片涟漪。
像是夏日投射进湖面的阳光,又像是悄悄落入的一片绿叶,皆是炎炎夏日下的一片清荫,让人平静。
能将不同的技法融会贯通,又能在其中体现自己弓道所在的人只有一个……
——席夏!
他是席夏!江冬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却不敢伸手安抚,只能怔怔立在原地,眼睛都忘了眨。
“输,或者赢过自己,这就是射箭唯一的输赢。”
席夏的声音萦绕在江冬耳畔,久久未能消散。
台下有人问席夏的名字,大家都已经有了猜测,席夏不想引起骚动,对江冬直言:“把钱还给他们。”
江冬撞开他的身体,“我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你,是我技不如人,如果没你,我依然能瞒过所有人。”
虽是嘴上硬气,但还是乖乖将钱还回去。
大家想怒骂江冬,但看最大的受害者席夏在场都没说什么,于是大家忍了忍,拿回钱又问了席夏些问题离开,到了午饭时间弓箭馆的人慢慢变少,最后只剩下席夏和江冬。
“你要干嘛?”江冬瞥眼横杠在身前的长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席夏觉得有些好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以前在春城打野箭的影子,“你很缺钱?”
“废话!不缺钱谁来教这些草包射箭,”江冬用大拇指指指自己,“将来我可是要做全球射箭冠军的人,你现在放我走,以后我还能给你签个名。”
席夏听他这倒反天罡的言论也不生气,问:“你从哪儿学的我的技法?”
“自学,没人教,看体育台学的。”江冬想掰开长弓,快点逃离,可席夏去国外两年磨炼的生活不是白过的,严重的时候还得攀岩,江冬这点力气怎么拗得过他。
席夏:“坑蒙拐骗这么熟练,没人教你?”
江冬看着不大,这年纪能唬住一射场的人,身后肯定有些传授过经验。
江冬不耐,“什么坑蒙拐骗!师傅说这是生存之道,我也有好好教他们!只是借由了一个你的名头……”
席夏敲了下他脑袋,“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给付给你的钱可能是节省好几月才有的,你倒好,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钱就收入囊中了。”
“哼!”江冬不服气。
席夏看他这战败公鸡样,怕他误入歧途,“你要不要跟我学射箭?”
“跟你学?!”江冬知道席夏的厉害,心里自然是高兴不已,但一想到这样就算背叛了师门,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不能答应,今天又没赚到钱还倒贴了出去,更是心中有愧。
“算了,我不学。”他说。
席夏感到意外,挑眉,“说个理由。”
江冬正和天人交战呢,本就纠结,席夏还在给他下钩,哼哼唧唧说:“我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徒弟,这么重要的事,总得多考虑考虑。”
席夏笑一声,“行,那先加个联系方式吧,你叫什么?”
“江冬,江水春暖……鸭先知,那个寒冬……”江冬绞尽脑筋想有没啥带冬的诗句,能提升一下自己的逼格,却被席夏闷笑打散所有的心思。
席夏语带笑意:“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儿了。”
江冬默默盯着席夏低头捣鼓手机,从这个角度看,席夏的鼻梁更显高挺,头上的卷发和他这种刻意烫染的不同,每一丝向上翘起的弧度都像席夏在对他勾勾手指。
咳……或许有个帅哥师傅,他说出去也倍有面子,绝不是馋席夏的技法。
加完,江冬还想说几句,好在席夏心中重新扳正他的形象,却见弓箭室门被敲响,而后打开,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席夏。”男人站在门口道。
席夏立马转身,脸上挂起之前未有过的笑颜,登登两步跑向穿着大衣的男人,“柏寒深!”
江冬不知该震惊对方是柏寒深好,还是该震惊他看见两个男的拥抱在一起好。
反正这个柏寒深怎么看怎么讨厌,他见柏寒深将手臂揽在席夏腰间,不爽地想,就算现在流行兄弟情,两个家族对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当然,如果席夏来摸他头,他能勉为其难接受接受。
柏寒深眉上还挂着雪,但双手是温暖的,他摩挲了夏席夏臂膀,皱眉,“回国前我不是告诉了你国内在下雪吗?怎么还是穿得这么单薄。”
一边说,一边将手臂挂着的黑色大长羽绒服替席夏穿上,帮他拉上拉链,柏寒深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个人。
柏寒深:“这位是?”
江冬憋着口气,正想气宇轩昂地介绍自己,席夏却比他更快一步说:“新收的徒弟。”
柏寒深目光如有实质的在江冬身上绕两圈,最后点点头,“你好。”
江冬感觉像是屋里漏风,被冰雪裹了一圈似的,“哦,你好。”
席夏和柏寒深牵着手,用另一只手对他摇了摇,“你想好后就联系我,希望下次能再见到。”
江冬愣愣,看着两人登对的背影,或许是门被打开,冷气进来了,鼻尖有些酸,忍不住吸了吸。
没了外人,席夏和柏寒深坐进车里,暖气开得足,席夏慢慢放松下来。
“房子那儿方便住人吗?”席夏懒懒地问,时差还没倒过来,身体已经先尝到疲倦。
柏寒深扭转钥匙开车,“我偶尔会去住,所以一直有人打扫。”
“我记得你离开柏家独自居住的时间早就过了,怎么不住主宅里。”席夏问。
经过两年,柏寒深指导贵族射箭的约定时间也结束,在外独自生活的历练也抗了过去,成为名副其实的柏家家主,没理由不住柏家主宅。
“习惯了,”柏寒深灰蒙蒙的眼眸和车外的冰天雪地照应,“住那儿,偶尔会觉得你在身边。”
席夏在两年前的夏天突然决定出国,没有任何准备的,只有夏家的一份通知,席夏就坐着飞机去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柏寒深猝不及防,甚至见席夏的最后一面还是在机场,两人都慌慌张张,连一个体面的告别都没有。
席夏想到他在国外,和国内通话最多的不是席简,不是夏家的人,也不是春城一中的朋友,而是和柏寒深。
不论是在下雨的柏林,还是在雾霾遮盖天地的伦敦,电话的另一端总是柏寒深。
席夏会絮絮叨叨地说着这边发生的事,而柏寒深会保持一贯的沉默,席夏知道他在听,手机听筒里总有令人安心的沙沙声。
车停楼下,柏寒深让席夏先上去。
推开门,里面物品的摆放还是席夏记忆中的模样,玄关放着的小猪拖鞋被洗得干干净净,低头换鞋还能闻见淡淡的皂香。
席夏把背包放下,长弓扫落玄关处的一本笔记,席夏将他拾起,原本以为是柏寒深用来记账的东西,但里面除了日期,每一页写着同样的词句。
——Ich liebe Dich(我爱你)。
密密麻麻堆在日期上方,是从未说出口的话,蓝黑色的墨水浸透在纸上,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像是要将这句话刻入心脏。
这些年席夏去了不少地方,这句话不用翻译他也能看懂,他点开手机,查看上面和柏寒深的通话记录,日期和日记簿上的一一对应。
柏寒深进去时,席夏正在客厅收拾东西,地上对着零零碎碎的物品,只有一本厚重的书和一袋奇怪口味的糖果放在茶几上。
“要帮忙吗?”柏寒深走近。
席夏像只仓鼠一样在背包里挑挑拣拣,头也不抬道:“唔……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柏寒深看他耳廓绯红,怕他是冻着了,说:“去洗个澡吧,能让身体暖和点。”
席夏站起身,一声不吭走进浴室,从镜子里看见柏寒深撸起袖子跟来,惊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