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越过柏家住宅的围墙，是个难得的晴天。
“我还是老喽，难为少爷费心。”管家放下手中的弓箭，习惯整理好一切。
柏寒深拉扯两下choker，礼貌笑道，“伯伯的射型很标准，如果打起时不前倾，会更好。”
管家笑笑，看见他不时抚摸脖颈，问：“少爷觉得choker小了，可以拿给我，让专门的人修改。”
柏家标志的黑色choker是家族内部制作，就像外面的高定一样，但因为日常都会戴着，所以要求既舒适又贴合脖颈大小，如果有变化可以随时去更改。
柏寒深手指一僵，“不用麻烦，过几天就适应了。”
弓箭室的门被敲的两声，柏舞盘着双手靠在门口，对管家说：“不管他，他不自在自己就会去调整，小时刚戴上choker时，还会拿围巾遮掩，现在不也习惯了？”
她又转眼看向柏寒深，“练完了就来吃饭。”
柏寒深把弓交给管家，迈步和柏舞同行。
柏舞手中拿着资料，漫不经心道：“决赛在四天后？会遇见你朝思暮想的那小子吧。”
柏寒深：“他叫席夏。”
柏舞啧一声，“我知道，你天天在耳边念叨谁会不记得。”
这几天柏舞和柏寒深的状态完全颠倒过来，以前是柏寒深早出晚归去弓箭馆射箭，柏舞在柏家办公，和贵族商议事情，现在反倒是柏寒深经常在家，柏舞天天出去。
看着柏舞眼底的黑眼圈，柏寒深关心说：“叶家那边的事很棘手？需要我帮忙吗？”
柏舞挥挥手，“你好好比赛吧，先别管这些，我知道你想平静才没去弓箭馆练习，既然这么看重这场比赛，就别三心二意，至于叶家……”
她揉揉眉头，“现在的叶家继承人可比当初那个叶独息逊色太多，竟然对夏家束手无策，如果能把叶独息挖进柏家，我倒是会轻松不少，不过叶家的老东西们怎么会把磨好的利刃让给别人，如果你见到席夏，帮我打听下叶独息的动静，鬼才和天才当初不是形影不离吗，夏家现在像条疯狗，逮着个贵族就开咬……”
柏寒深帮她拉开椅子，耐心听着，心里却想着和席夏的比赛，席夏如今已经是平民，那么他也能邀请席夏成为柏家弓箭手，想着想着，好不容易靠练习平复的脑子，又开始出现席夏射箭的身影。
……
窗外有鸟鸣，绿叶轻微颤动。
“夏！夏？”
席夏缓慢睁开眼，屋里有微弱的光亮，首先看见天蓝色的承尘，样式十分幼稚，是席夏还在贵族时有的东西，他转动头颅，观察四周。
屋子里里面满满当当，皆是四处收集的新鲜玩意儿，房间色调鲜活明快，一张桃心花木床放在最中间，鹅黄色的墙纸连接处有滚云饰样，书，弓，箭矢各式各样，房间不高，顶吊着旋转彩色风铃，风标，还有儿童时期的画纸。
这里是哪儿？席夏疑惑起身，身上被换了件柔软干净的衣服，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赤脚踩在地毯上，有些微痒意。
“夏，我们快走！”丘意碎出现在席夏面前。
席夏捂着头，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他还在夏家！
顾不上其他事情，席夏扯开盖在腿上的棉被，两三步跑到木格子门，中途因为动作太大，刮落不少小玩意儿，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席夏靠在门边听了听，对丘意碎点点头，似乎外面没人，门也没锁，他放心拉开。
席夏：“……嗨？”
结果一打开就和门口的人干瞪眼。
然后拔腿就想往外冲，结果被两名女士轻而易举拦下，挎着两臂带到另一个更加热闹的房间，然后把他放置在一块梳妆台前，房子里全是身穿墨绿长袍的人，正在有条不紊的整理衣物，看见席夏进来，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在他身后待命。
“我是苏珊，负责少爷衣物打理。”苏珊拿着托盘过来，看着席夏坐在镜子前发呆，笑问：“少爷在想什么？”
席夏因为药物的影响，居然比两个女孩子的力气都小，他没法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从镜子中打量苏珊，两人对着镜子聊天。
苏珊要比席夏矮一些，年龄比席夏大，因为肤色太白，脸上的雀斑就格外明显，自然卷的头发被她抱怨几句，但这头发放在席夏身上，就变成随时随地的夸奖。
“少爷的头发有些长，我用小夹子给你别起来。”苏珊将席夏而后的头发上撩，以便固定，然后又仔细观察他的耳垂。
她摸着脸惋惜，“真完美啊，少爷哪一处我都不想破坏，不过，少爷戴上家主耳饰肯定也是绝好看的。”
什么家主耳饰？席夏没问出口，默默摸摸自己的耳朵，“打耳洞疼吗？”
苏珊笑嘻嘻，把她的耳洞展示给席夏看，“只有一点点，但想到能戴上漂亮的耳钉，一切都值得啦！”
苏珊的耳钉是单粒桂花，非常小，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淡黄色一点。
但席夏想不到有什么比它更适合苏珊的了。
“很好看。”席夏道。
苏珊拿出用具为席夏耳朵消毒，“嗯，已经很多年了呢，这还是刚进夏家时，家主送我的。”
席夏扣扣指甲，他这时才问：“叶独息在哪儿？”
苏珊镇定自若地为他梳头，“家主这几天会比较忙，少爷如果想见他，只能去书房。”
书房也就是他第一天进的那间屋子，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去那里面就碰不着叶独息，也就有可能逃走，席夏暗自思忖。
从镜中看见门被推开，比苏珊稍微年长一点的妇女进来，她一头乌发被梳得一丝不苟，鼻峰高挺，鹅蛋脸中和掉其锋利，狭长的眼睛里揉满温和，像一轮皎皎明月。
和叶独息的湛蓝眼眸里暗含的阴残不同，她只有水似的温柔。
可当她转过另外半张脸，粒粒分明的黑痣破坏掉这份美感，从眉骨延伸到脖颈，错落有致，不下十来粒，虽然都不大，还是让人感到惋惜。
“罗姨，你看我消毒得怎么样？”苏珊还拿着棉签。
妇女走近，重新拿一支，“消毒的话，得从里向外。”
席夏看着她们轻柔的摆弄自己的耳垂，颇为无奈，只是一个耳洞，用不着这么谨慎。
妇女也是照顾席夏的人之一，她不想轻易出现在席夏面前，害怕那半张脸的痣吓到他。
“少爷，如果太过害怕我，我会向家主请示，避免出现在你身边。”妇女察觉席夏在看她，犹豫说。
“不用不用，”席夏连忙说，他又待不了不多久，总会想办法逃出去，让一个女生伤心，多失礼的行为，他转开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洛，名字在家族没落后就没用了，改名银河，”妇女轻柔说，“是替我家主取的。”
席夏侧过脸，看见妇女另半张脸的黑痣，并不丑陋，像银河一样熠熠生辉，这才是叶独息想要表达的意思。
“很适合你。”席夏想了半天，才说出给苏珊一样的评价。
妇女扎起墨绿色宽袖，露出光洁的手臂，“谢谢。”
不过一秒，耳垂如蚂蚁夹了下。
只打了一边，和叶独息同样的位置。
席夏用手去触碰，被妇女拦住，“需要养一段时间，不然发炎，就难受了。”
席夏止住手，忽然想起，“叶独息的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是家主自己打的，”苏珊再替席夏消一次毒，“家主好像生了病，身体一直不好，还非常怕疼，有一次我看见他手背只是轻碰了下书脊，那块淤青了好久。”
席夏和丘意碎计划逃跑的事，因此没听清苏珊后面说的什么。
从席夏来到夏家后，他最害怕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比如面对叶独息。
叶独息和苏珊说的一样，很忙，这正好便于他离开，可是席夏没想到，叶独息忙，他也不轻松。
家主继承的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夏家所有人都在忙碌，包括身在其中的席夏。
“少爷。”妇人闭眼叹气，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又走神了。”
席夏望着窗外烟雨朦胧，回过神，本能说：“抱歉……”
他已经在夏家待了两天，这里大多数人都已经认识，妇人是照顾席夏的人中一个，席夏要成为夏家家主，礼仪自然不能露怯，虽然席夏以前在顾家学过，但不是作为家主培养的，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茶水氤氲，雾气在席夏的眉毛处荡开，他用嘴唇轻触茶汤，苦涩立马从舌尖传入味蕾。
席夏对茶水已经条件反射，他刚开始看到这里的任何一种食物都会怀疑里面是否下药，可是时间久了，他只能接受，总不能在出现幻觉之前先饿死自己吧。
少年骨骼清秀，宽大的家主袍披在身上只会让人感到年幼，茶花和飞鸟显得人活泼明媚，肌肤在红袍下如白玉，同一件衣服，显现出和叶独息穿上完全不同的气质。
一只娇生惯养的雀。
“少爷是在想家主吗？”妇人知道席夏无心学习礼仪，重新添置茶水，帮他整理衣物褶皱处。
“咳，咳！”席夏突感茶杯有些烫，似乎被戳破心事，立马放下，“我没有！”
妇人细心地抚平衣物，“少爷穿这身真好看，家主还是太枯瘦了些，最近贵族的事频出，也没什么时间来看望少爷，希望少爷不要和家主有芥蒂。”
席夏指尖缩进衣袖，“都是他自找的，他活该。”
妇人笑呵呵，“可是现在很多人都是靠着夏家存活啊，我出生是平民，好不容易在贵族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因为惹得一位贵族老爷不满，没人敢雇我，直到夏家聘人，家主选中了我。”
“少爷知道苏珊的来历吗？”
席夏一顿，“苏珊是低等贵族，他们家是和夏家有合作？”
妇人摇摇头，“苏珊的家族落魄后，被中高等贵族吞并，苏珊分到一个贵族做事，以求生存，但里面的人对她做了不少肮脏事，后来那个家族被家主一手覆灭，苏珊正巧留下来，之后知道家主建立夏家，特意来这里做事。”
席夏曾经也是贵族，直到贵族中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他从未亲自看到过，他震惊与阳光活泼的苏珊经历过那种事，又认为叶独息毁掉一个家族过于残忍，“可那个家族……”
妇人道：“那个家族就是三年前，少爷成为平民后，想要找少爷麻烦的贵族，家主当时还在叶家，要办成这事想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席夏手指沿着杯口摩挲，“但独息已经和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他骗了我。”
“少爷，贵族纷争，家主带领夏家想要胜出，没有不动刀剑阴谋的，他对外人残忍，才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善良。”
席夏被关在夏家了，说是被关也不准确，应该是离不开，因为除了离开，做其他事都挺自由的。
席夏尝试过很多方法，学着电视剧里摔东西，绝食，贿赂……苏珊，皆以失败告终。
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席夏一概不知，但没有人找过来，席夏再怎么笨，也知道这是叶独息的手段，在夏家的时间仿佛被故意调了0.5倍速，十分漫长。
席夏依然见不到叶独息，只有在半夜感到鬼压床时，才能闻见熟悉的暖香。
来人的脚步声被地毯全部接收，走到床旁没有坐下，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拇指在酒窝处逗留。
“不常笑了。”
这么多天，席夏没有哭过一次，却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流下眼泪。
“这个世界不值得你为他逗留，也不值得你为他流泪。”叶独息靠近席夏的脸，“跟我一起走吧，只留夏夏一个人在这里，会被他们吃掉的。”
席夏把头捂在被子里，声音不清晰，“夏家怎么办！苏珊，罗姨，矧，尻，筈他们怎么办？！他们那么信任你！认为你可以带给他们一个美好的世界！你轻易离开，他们呢！”
“我这个心冷硬，”叶独息轻声说，“放一个人进来就够了。”
“夏家的建立，只是用来向叶家那群贵族复仇的工具罢了，如果夏夏不想当家主，他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话里的威胁席夏怎么会听不懂。
席夏不动了，他看着面前美丽的面庞，心底发寒，“你早就放弃了他们，为什么又要给他们希望？！”
“他们进入夏家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留下来的才是夏家需要的人……我也是。”叶独息语调依旧温柔醇厚，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