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

“经贵族与平民审判庭共同决定，贵族顾柔与平民席简和离许可。”

“贵族顾柔主动放弃抚养权，丈夫席简将拥有孩子席夏抚养权，平民席简和席夏脱离贵族身份，即日起生效。”

公民法院东区审判法庭上坐着的贵族审判长懒洋洋落下法槌，平凡而又罕见的贵族与平民离婚案就此落下帷幕。

外面下着大雪。

十二月，这个临近过年的月份，透过法院窗户还能看见格外热闹的山峰，山顶到山裾间的曲线，被毛笔蘸取黑夜细细勾勒。

但坐在这里的人，没一个有心情欣赏。

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平民辩护人看着身旁的席简，投以抱歉的神情。

这个离婚案在贵族与平民日渐紧张的关系中，如一根刺，横亘在两者心头，现在，此案的判决其实是给贵族单方面的交代。

今年十一月初，东区贵族内部临时取消一位弓箭手的参赛资格——贵族弓箭手顾柔，原因是她与平民结婚的事情被人举报给弓箭委员会。

顾家只能算得上一个中等贵族，射箭又是贵族十分重视的运动，于是弓箭委员会立马以不良影响为由斩断顾柔连续的几场重大比赛。

顾家坐不住了。

顾柔是东区弓箭名人，年少成才，以女子身份挺进全国弓箭赛事，再加上拒绝弓箭大家族北区贵族的追求，一时风靡全国，为顾家在贵族圈的地位出了不少力，简而言之——名人招牌。

顾柔和谁结婚顾家不会管，但如果结婚后影响到顾家发展，可就得管一管了。

首先是离婚，其次就是她的孩子席夏。

席夏，这个名字并不让贵族圈的人陌生，在弓箭圈更是令人闻之色变。

和他同年龄的天才叶独息不同，席夏在射箭上用了贵族最嗤之以鼻的平民技法。

在叶独息——叶家曾最引以为傲的家主继承人，被证实是假少爷的身份不再参加射箭比赛后，青年大赛的接连四年的单人赛冠军都是席夏，贵族气得牙痒，又因为席夏背后顾家的支撑，为他安了一个似讽非讽的鬼才称号。

弓箭竞技在世界发展迅速，作为一项全球瞩目的运动，要求越发严格，加上贵族的垄断，在选拔阶段，几乎见不到平民队伍的参与。

一般来讲，贵族队伍都是夺冠大热，并且不同的家族有其不同的弓箭技法传承，对一些平民技法或者不入流的弓箭技法或多或少都有不屑，这几乎是默认的事。

结果，各贵族少年正当用自家技法大展拳脚时，却被席夏用从未听说的弓箭技法杀得体无完肤，多少让贵族有些脸上无光，因此席夏在弓箭圈一直不受人待见。

其他贵族都是如此，更别说丢脸的本家族人，不止一次传出席夏“平民劣性”。最接近席夏的人都这么说，席夏顽劣的形象就此深入人心。

就此机会，顾家不再留情面，迫不及待将两父子和顾家撇清关系，贵族平民没有一人站在席夏这边，弓箭圈更是对此事喜闻乐见不过多干预。

辩护人低头观察满脸疲惫的席简，不忍多看，便去整理刚才庭上的资料。

席夏，12岁。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明朗，卷曲的头发和灵动的眼睛遗传母亲，猫眼大而圆润，抿嘴笑时，甜甜的酒窝让人心软。

他遗憾地想，被寄予厚望和谣言夹杂的鬼才，不过就是一个少年而已。

落败不能让他颓废，但分别却能给予重创。

结束后，辩护人和席简礼貌道别，看着席简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他喃喃自语，“平民和贵族的婚姻只有这一个下场么？”

……

“好！”

日薄西山，冰冷的气流成为夜的第二间奏，夕阳的余辉在山巅释放最后的热量。

由贵族和平民共同举办的青年大赛场馆设立在山腰上，因为场馆空间限制，这次比赛还提供了线上观看的通道。

射箭竞技是独属于贵族的运动，平民弓箭手一般还没走到大众面前就已经被淘汰，不过这并不会减弱射箭的影响力，归根结底是贵族对射箭的重视，资本引领了流量方向。

体育二台全程直播了本届比赛，团队赛是在最前面的，结果分晓后才是单人赛，这次直播已经进入到单人赛决赛，体育二台迎来空前的断层数据。

现场的记者顶着凌冽的风，努力咬准字音，“现在已经十二月份，寒风呼啸，场馆内依旧满座，这里的观众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决赛结果，哪位少年会成为本届青年大赛单人赛冠军，让我们拭目以待！”

直播里场馆灯火通明，刚来的飞雪伴随着四射的灯光格外空灵。

记者：“现在开始射诘，我们看到检录完成，选手们的号码牌已经在腰的右侧别好，等待他们的是射距28米，直径36厘米的木框靶，天空渐起的雪花对选手们是个严峻的考验。”

个人赛决赛采用射诘的方式，27位入围决赛的选手在射位相继射发一箭，脱靶者淘汰。

和团队赛有所不同的是，个人赛会自由许多，没有时间限制，射箭时机全由选手自己把控，但一般都是前一位的弦音结束后起弓。

席夏端正姿势，听着“起立”声落下，淡然地进入本座鞠躬行礼，跟着节奏走向射位取箭。

记者：“本座距离选手们自己的射位只有两到三步，箭矢统一放在身旁的地板上，通常以第一位的弦音奏响，后面的选手也会依次开始发出第一支箭。”

“嗒！”

席夏不是第一位，前面的选手因为太过紧张未射出的箭掉落在地，落筈而被淘汰，鞠一躬表示惋惜后退回本座看剩下选手的比赛。

“这位选手的年龄比较小，看来没有抗住压力，但能进入决赛也是未来可期，让我们看看他身后的选手表现如何……”直播画面跟随记者的话音移动。

“是席夏！”

屏幕里的少年手腕娴熟翻动，箭镞向外平拉，轻柔的雪坠落在他下垂的睫羽上，抬眸间又将那冰冷融化在锐利的黑瞳中。

席夏的射型十分标准——一箭中的。少年身形劲瘦，出来的箭风有压倒万顷的迫人感。

场馆两侧的观众高声叫好，席夏周身气势减淡，坐下取箭时又恢复那平淡安静的模样。

“真是精彩的一射！”记者嗓音里的激动无法掩饰，“席夏抗住了压力，箭风还是仍旧如此动人心魄！”

记者看后一位选手的凝神的时间较长，忍不住对席夏进行更多的介绍。

“席夏是顾家的子弟，技法却没有沿袭顾家，更确切的说，席夏的技法在贵族里是独一份的，强大的技法也让这位少年获得‘鬼才’的称号。”记者环顾现场又说，“不过和鬼才并称的那位‘天才’依旧没有来到现场。”

“听说两位一起长大，席夏之前从未赢过叶独息，和传闻中两人不合相反，叶独息宣布不再参加射箭赛事后，席夏每届青年大赛荣誉指导对象都填写的是叶独息。”

旁边的工作人员用眼神暗示他赶紧转移话题，现场记者察觉失言，连忙道：“让我们看看下一位选手的表现！”

空气凛冽，矢道的草地上已经覆盖了浅浅的一层雪，在灯光下与星空辉映。

27位选手在一轮轮淘汰中所剩无几，席夏前方最后剩下的一人鞠躬退场，比赛还没结束，他听见后方淳朴的弦音，不慌不忙地准备着下一支箭。

比赛中不能回望，对站在前方位的选手无疑增加了紧张的情绪。

记者屏住呼吸：“现在比赛只剩下两位选手，本次青年大赛单人赛的冠军也将从这两位少年中诞生。”

画面里射位比起刚开始空旷许多，席夏后方七步远距离才见一人，还在射场的也就只有这两人。

氛围紧张起来，席夏两肩打开，像一只欲振翅的蝶，斜方肌和手臂的三头肌配合，箭羽在脸侧颤动。

他的面部没有多余的表情，行云流水的起势中流淌着必胜信念。

弦松箭发，“喀——”

箭靶和射位的距离较远，并不能第一时间确定结果，席夏却已经自如蹲下开始为下一箭做准备。

直到裁判位宣布中靶，众人高悬的心才缓缓落下。

“惊心动魄的一箭！”现场记者也长舒一口气，“现在在场的选手是席夏和柏寒深。”

镜头拍到柏寒深浅灰色的眼瞳，以及和国内大多人相区分的锋利侧脸，记者解释了句，“柏寒深选手是外国人，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国内的青年大赛，这位少年的实力不可小觑，如此年轻已经拥有国外青年单人赛三冠王的佳绩，让我们更加期待他的表现。”

柏寒深稳固好手势，将箭羽稍稍拉开，保持全神贯注，可余光还是被唯一的身影吸引。

已经到最后一支箭了，柏寒深想，通常这时只剩他一人。

对方身形很单薄，箭型却意外优美，在这方面应该下了不少功夫吧。

射箭的节奏强势但不凌乱，脸庞稚嫩，技法老成。

会是一个能成为一辈子对手的人吗……

柏寒深听见席夏的弦音结束，继续动作，前额的刘海微长，灰色的眼瞳如雨后玻璃上的雾水，和雪一样带着软意的凉。

和席夏形成对比，柏寒深的骨架偏大，肌肉线条在软硬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如此射型低调含蓄，箭风却是张狂不羁。

箭发中的！

如此，两人手中的箭都已经用完。

射箭结束，场所的工作人员进场到靶前确认计数，然后广播宣布每个人的中靶数，确定后，裁判宣布“同中竞技”号令。

立马，赛场喧闹，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记者含着激动同时解说，“两位选手的比分一致，采用同中竞技加时赛的方式抉择出优胜者，选手到后场准备30分钟后将继续比赛！”

“比赛中，同中竞技的情况很少出现，这样一来，席夏和柏寒深两位选手出色的弓箭水平为本场比赛增添不少悬念，我们一起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席夏看到同中竞技的指示愣了一下，但很快整理好情绪退回本座。

其他淘汰的选手都已经离开，他能轻易的看见剩下的柏寒深，毕竟年龄尚小，忍不住好奇多向那方瞟了几眼。

灰眸少年穿着和他一样的射手服，脖子上的黑choker在白衣的衬托下更为明显，身姿挺拔，长相不像是国内的，以前的大赛上也没见过。

席夏的目光和柏寒深些微对上，眼神急忙弹回，抿紧嘴唇。

“后场休息！”

……

比赛后场。

同中竞技休息的30分钟内选手不能出休息间，不然视作违规，取消比赛资格。

席夏整理好下场要用的箭矢，在扳指和皮手套中选择了后者，然后在中指上涂抹防滑粉，一切做完还没有听见身后传出任何响动，不由得转头。

留给选手休息的位置上，柏寒深正襟危坐，默默地整理完箭羽后闭目歇息，竭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席夏走过去，单膝跪在他身旁，好奇地问：“这是镶嵌的鹰羽？”

柏寒深睁开眼，注意到席夏的动作，少年湿热的气息覆盖在手背，让人心痒痒的，他只能微微点头，并不敢直视那过于可爱的目光。

箭羽的种类有很多，一般都是采用火鸡羽毛，修剪得当的话效果都差不多，所以选手们在这方面很少有纠结。

但是鹰羽不太一样，它是采用鹰外侧的羽毛，因为数量稀少，所以价格比较昂贵，更多弓箭手买来都是作为收藏，很少在比赛中见到用鹰羽的。

“我能试试吗？”席夏不自觉地凑近观察，跃跃欲试。

柏寒深被他的气息烫着，脖颈上choker的凉意使人稍微平静，手指蜷缩，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

“可以。”他回答得慢。

声音就像窗外的雪，轻飘飘的，可能对国内的语言还不太熟练，最后一个字有些吃音。

席夏接过箭矢，柏寒深看见他左手中指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很特别。

少年正处于兴奋中，话也多了起来。

“我叫席夏，你叫什么名字啊？除了叶独息，第一次有人能和我比到同中竞技。”少年顶着头毛茸茸的卷发，摆弄手中的弓箭。

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席夏在顾柔的安排下早已参加过他这个年龄阶段可以报名的各大赛事，并且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