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的语气并不冷静,博拉和他身边的狼卫听到这一示警,心生余悸,他们或多或少都对几年前萨罕城的毒火有所见闻;楚虞见众人未动,骤然心急如焚;因为楚淇也许就在这座城里,即便囤积火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可以存在。
“去找吐屯。”博拉命令自己身旁的心腹,他看着面色苍白的楚虞,也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吐屯是与外敌勾结,那么无论这个外敌是西凉,还是别国,都必须警惕起来。
“必须找到那个地方。”
“什么?”
“水运去的地方。”
“你们进城便遇袭。“楚虞目光如炬,转头看着博拉,斩钉截铁道:“这说明,他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楚虞的话令博拉头皮发紧,谁也不知道半年里能冶炼出多少武器,或者说能存放出多少火药;但博拉知道,如果此时不把萨罕城的人放走,死伤最多的是各国各族前来贸易的百姓,到那时莫说西凉会开战,周边的小国小族亦会借题发挥,拧成一股向突厥寻衅。
想到那个还没抓住的活口,博拉有些咽不下气。
“是让一城生民活,还是一个刺客死,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博拉咬牙道:“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把你活剐了喂鹰。”他挥手下令:“开城门!”
一声令下,很快,城门洞开,人们争先恐后跑出萨罕城。楚虞听见那城门打开的声音,终于松下一口气,他的步子有些不稳,整个人却如弓弦一般,绷得很紧,他轻道:“多谢博拉大人。”
“你去哪?”
楚虞走得很慢,他在等博拉追上来。
“去吐屯府,看看吐屯大人还活着没。”
吐屯掌关津之税,稽商贾之籍,司贡易之职,是个肥差;克伦盟约设立后,萨罕城的吐屯更是个炙手可热的美差,但没有猎犬把守的羊群,很快就会成为狼群狩猎的目标。
吐屯府上的人被解决得很干净,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活口都未留下。
“城里还有他们的人!”博拉一拳打在墙壁。狼卫平白损失四人,对博拉这个统领而言,是莫大的错误。
“让我进去!我知道刺客在哪!”
一名狼卫匆匆跑来禀报,“统领,有个中原人声称自己知道刺客在哪,要见你!”
“让他进来。”
阮韶真进来时,已喘不上气,他从西城郭的酒肆一路跑来,看见楚虞,急道:“那家酒肆的后院。”
博拉问道,“他是何人?”
“在下的弟弟。”楚虞回忆起那个酒肆的位置,想到那酒肆挂着的招牌,“芝兰坊,快去!”
如果现在让楚虞回想那家酒肆有何不对劲,他便能明白为何那酒肆中奏乐不歇,鼓瑟吹笙,敲磬击缶,这是为了掩住制作武器的噪声;而那些乐伎所演的弦歌,也是常流传于幽州和中京一带的曲牌。
经历今夜一场袭击,萨罕城内早已人心惶惶,芝兰坊的客人们趁着城门打开各自奔走,酒肆中空空荡荡,只听得一阵凄切的琵琶声响起。
“各位军爷,芝兰坊已打烊了。”那乐伎收起琵琶站起,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博拉看着那女子,似乎僵住,他微弱地唤了一声:“平宁....”
那女子颔首,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把剑。她轻声慢语,似是在问候断了缘分的郎君:“博拉大人,经年未见,可还好。”
阮韶真拉住楚虞,向后撤了两步,提示道:“后院,那兵器库在后院。”
博拉神色凝重,他令道:“我来对付她,你们去后院。”言罢,他抽出腰间弯刀,身后只留两名狼卫,其余几人皆随楚虞冲进去。
被唤作平宁的女子并未阻拦他们冲进去,她平静道:“他们都会死。”
博拉一怔,“平宁,你什么意思.....”
怔忪的瞬间,女子已飞身举剑,向他刺去。二人短兵相接,博拉的弯刀堪堪抵住剑刃,他旋身劈开剑势,刀背砸碎侧面屏风,脖颈被剑气划出一道血线。
女子持剑肃立在他面前,明明举剑相向,口中却道:“博拉,你不要去。”
芝兰坊的后院是暗渠一处隐蔽出口所在,萨罕城的地下水渠四通八达,一名成年男子半俯下身堪堪能够在其中走动。潜入已经干涸的暗渠,楚虞嗅到了愈发浓烈的磷霜味道,他欲往更黑暗处走,阮韶真止住了他。
“再往前恐怕不妙,这么浓的磷粉气味,在封闭的地下空间,会出事的。”
正当几人踌躇时,一道身影在前方闪过,那人边笑边跑,速度并不快,似乎有意引人追去,那笑声中有令人恐怖的亢奋。
“哈哈哈哈,楚大人,别来无恙啊!”
楚虞听闻这笑声,浑身血液都冷下一度,这是血锤的声音...... 可五年前的明光寺,他曾亲眼看见萧慎杀了此人,如果真的是血锤在这儿,那吴质也会在这里........
期望、不甘、痛楚、愤恨....... 此时无数种情绪化作滚烫的岩浆一层层侵蚀楚虞的理智,他快速追上前方的人,阮韶真意识到情形不妙亦追楚虞而去。
“楚虞,”阮韶真抓住他的手臂,将失去理智的人拉住,“冷静些!他在诱你深入!”
阮韶真为了令楚虞清醒一些,将手中的火折熄灭,黑暗里,十步之外,荧绿的光铺满了整个干燥的暗渠,更深处不知还有什么,但只要天一大亮,日头到了最热时,这里面的磷粉就会自动燃烧,也许整个芝兰坊都会荡然无存。
“那个人是......”楚虞的身体有轻微颤抖。
“是吴质身边的杀手,我见过。”
“所以.....”楚虞眼中有一点点光慢慢亮起,他哽咽着说出那个名字:“淇儿,淇儿,我也许,终于能见到他了......?”
阮韶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吴质会对一个孩子下什么样的毒手,他已不敢高估吴质为人的底线。
楚虞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麽,可一阵晕眩袭来,人已经昏倒在阮韶真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