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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错错莫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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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久违了的山楂酸甜,谢景之做了一个梦。

约莫是他还被唤作三皇子的时候。

江府偏院,草木深深。

晨光之中,那粉雕玉琢的女孩攥着糖葫芦串,轻轻舔了舔糖衣,小心翼翼。

他凝望着那抹晶亮糖渍,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阿景,可是馋了?”温润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发顶,美妇笑吟吟问道。

“母妃,孩儿不饿。”他垂首敛目。仆从穿梭如织,此刻不该给母妃添乱。

腹中却骤然响起辘辘之声。

“学会扯谎了?”那云鬓金钗的贵妇以帕掩唇,“阿景,今日外公寿宴,你随我归宁江府,不必守着宫里的规矩。”

少年懵然颔首,目光依旧被远处晃动的糖渍山楂吸引。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着那女孩吃得很香。

“母妃,儿臣想要那个。”他拽着妇人衣袖,直指那举着糖葫芦的女孩。

美妇忍俊不禁:“好。”

她牵起他的手朝那女孩走去。

“喂——你的糖葫芦从何处得的?”他扬声询问。

女孩见到来人,身子一颤,糖葫芦脱手坠地,那双柳眸霎时漫上水雾。然而她贝齿咬住下唇,生生将啜泣声锁在喉间。

饶是如此,那双柳叶眸也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妇人疾步上前,牵起女孩的手。

“乖囡不哭...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我是南宫家的...”女孩摇着头,抽泣低语。

“南宫家的...”妇人沉吟片刻,眉间泛起疑惑,“未曾听过啊...”

女孩弯腰捡起那串沾满尘土的糖葫芦,少年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已匆匆咽下一颗混着沙土的山楂。

“别——”少年急急扯住她的衣袖,“都脏成这样了,吃了要闹肚子的!”

女孩攥着竹签的手微微发颤。

“但这是娘亲特意买的,不吃完她会难过...”

“掉地上的吃食不能要了。” 他无奈劝道,“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可是...”女孩低声道,“这是娘亲攒了好久的针线钱才...”

“这...”少年怔在原地。自幼锦衣玉食的他,自然难以理解这等心情。

妇人轻扯他衣袖低语:“阿景,你去找金姨,让她买给你们。”

少年疾奔而去。

待折返时,见妇人与女孩并坐于长阶。女孩泪痕未干,只是此时再一细观,方知这孩子玉雪可爱,分外怜人。

“哎哟小祖宗,您怎的坐在这石阶上...阖府上下都候着您接茶礼呢...”老仆愁容满面,压低嗓音劝道,“这市井吃食最忌入口。沾了浊气,恐折福泽!”

“孩子嘛,何来折福之说。”美妇笑吟吟道,“本宫倒觉着,这红彤彤的糖葫芦甚是喜庆。”

老仆躬身解释:“老奴恐招眼目,只购得两串。”

美妇玉指轻抚微隆小腹,含嗔低语:“本宫近日也馋酸物...也罢,和阿景分着吃罢。”

“祖宗,您可饶了老仆吧!”老仆急得拽住她衣袖,“小主子年幼不知事,您怎也跟着糊涂?这腹中...”

“本宫与你说笑的。”妇人狡黠一笑,眼中却有些落寞。

“如今不同往昔,您需步步谨慎。若有差池...老奴几个脑袋都不够砍。老奴贱命虽不足惜,您也该顾及此处耳目众多...”

“晓得啦。”妇人无奈道,“莫在阿景跟前说这些...”

老仆压低嗓音:“皇后与那位主儿正闹着,这才允您出宫半日...”

妇人一转眼,只见那两个小孩正瞧着她看——准确说,却是在瞧她手中的糖葫芦。

“时辰不早了。”她搭着老仆臂弯起身,“不是说人都候着么?快走罢。”美妇转过头看他:“阿景,且在此等着,母妃稍后便回。”

“好。”他目送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似懂非懂。

......

女孩望着他掌心的两串冰糖葫芦,咽了咽口水,双唇紧闭始终不语。

他眼角余光捕捉到那份渴望,心底泛起一丝笑意。

“要尝尝吗?”他轻轻晃动手中的糖葫芦。

“......”女孩沉默片刻,刚要点头,却迅速摇头。

“这样啊...”

他喉头动了动,被拒绝后还能如何,总不能求着对方接受吧?

他咬下一颗山楂,冰糖的甘甜与果肉的酸涩在口中交融,汁水充盈齿间,果然如想象中美味。

女孩的目光黏在糖葫芦上,双唇却倔强地抿着。

“说句好听的,这个就归你。”

望着她糯米团子般柔软的模样,他莫名生出逗弄的心思。手中的糖葫芦左右摇晃,那对明亮的眼眸也跟着来回转动。

然而女孩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睫毛低垂,径直转身离去。

“喂!你别走啊!”这突发状况令他措手不及,他急忙阻拦,不料那女孩竟用力推开他。手腕一抖,殷红的糖山楂滚落泥地。

“哎呀——”他苦着脸,才尝了一颗的糖葫芦就这样没了...

“娘亲教过,宁可饿肚子也不能讨食。”女孩绷着小脸,柳眸泛着冷光,“不给便罢了,你若折辱我,我定要你好看!”

“不过是同你说笑罢了...”少年暗自后悔不该开这玩笑,如今倒下不来台,“喏,给你便是。”

甜腻香气勾得男孩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

“我没讨要。”小姑娘仍倔强地背着手。

少年干脆捉住女孩的手腕,将山楂串按进她掌心。

“都说是玩笑话,你快拿着罢!”

此刻倒像他非塞给人不可——想到母妃回来若听闻此事,不知要怎样动怒。

“攥紧了。”

待糖葫芦稳稳落在手心里,那张绷紧的小脸才绽开笑意。

“多谢大哥哥!”

——倒是教养极佳,不知她的娘亲是府中哪位姨娘,今日家宴相遇,想来彼此确有血脉之系。

少年暗自庆幸,亏得这孩子未放声啼哭,四下又无旁人。若教人瞧见他堂堂三皇子这般放下身段哄孩子吃糖葫芦,皇家威仪当真要荡然无存。

却见那女孩方要咬下一颗,忽又缩回。她仔细拾起沾尘的糖葫芦,用丝帕裹好,与先前跌落的那支并置一处。

“大哥哥的糖葫芦脏了...我的也分你一半吧!”孩子扬起手中的糖葫芦,眼眸清亮,“我吃一颗,你吃一颗!”

他一时语塞,其实......倒也不是真馋这零嘴。

宫宴素来规矩森严,待长辈入席,听罢冗长贺词,方得执箸。席间举杯寒暄胜过进食,他总暗自揣度——这般饿着肚子谈笑,当真不累?稚子何须深究世故,填饱肚肠方是正经。

因此,空着肚腹熬几个时辰,原也寻常。

他只不过在熹微晨光中,无意瞧见少女凝视糖葫芦的专注神情,令他笃定这民间小吃定是人间至味。

然而要他与人分食,他却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没事,你吃吧!我不饿...”他笑着摆手,话音未落腹中便传来鸣响。

他忽想起母妃说过欺瞒非君子所为,此刻倒应验得真切。

“诺——”裹着糖衣的山楂果颤巍巍伸到眼前,“长者为先,大哥哥先尝!”

稚子守礼的模样惹他莞尔,遂接过糖葫芦,咬下一口——原来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当真会漫到心尖。他自幼随母妃深居简出,除却帝后与宫人,这朱墙内竟再无玩伴。此刻石阶尚带春寒,却比任何锦垫都教人松快。

原来分享之乐,胜过独享珍馐。

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看檐下雏燕试飞,嚼碎满嘴酸甜。

“这是最后一个了。”竹签将尽时,小姑娘攥着最后那颗糖球递了过来,“大哥哥吃,我饱啦!”

他轻轻摇头推让:“你吃吧。”

——看出女孩仍意犹未尽,想来平日难得享用这类零嘴,此刻便格外珍惜。

“好呀!”小姑娘脆声应下,郑重其事地点头,“那我欠大哥哥一颗糖葫芦,等攒够铜板就还你!”

他哑然失笑,稚童哪里懂得什么赚钱营生,却仍勾出尾指温声应和:

“既如此,你便代我记着罢。”

“拉钩上吊!”女娃伸出小指相扣,柳叶眸中漾着星子般的光芒。

......

“小祖宗哎!大伙儿都在寻您呢...”老妇人扶着腰肢,喘着粗气小跑近前,“这簇新的衣裳怎好往地上坐?快让老身瞧瞧沾没沾灰...”

老仆拽着少年衣袖往宴席处走,一面替他拂去灰尘。

侍女们簇拥着他渐行渐远,他回头望去,石阶上的女孩仍垂首静坐,一双小脚晃晃悠悠,仿佛满堂喧嚣与万丈红尘与她相隔甚远。

他恍然惊觉,也许这场盛宴本就不该有她的席位——她不过是躲在檐角偷尝糖葫芦,碰巧撞见了母子二人闲谈散步的片刻时光。

于是他后知后觉想起,忘记问她叫什么了......

......

“三殿下,您想挑个什么模样的呀?”男人躬身上前谄媚地笑着,唯恐失了礼数,恨不能将头顶的官帽都递到对方眼前。

少年微微皱眉,手托下颌,调整了坐姿。

屏风前罗列着十二位佳丽,玉指绞着丝帕的,垂首露出雪白颈项的,却无一人能让他目光稍驻。

他微微摇了摇头,老仆会意地抬手示意,让众人退下。

“最后剩下的这个,年龄似乎与殿下所述不符......”

少年随意点头,心中却有些疲乏。

老仆点头应道:“不妨唤来瞧瞧。”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带个人回去。

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上前,神情略显茫然。但当目光触及他时,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咦,好美的大哥哥!”

“嘘——慎言。”男人赶忙示意她安静。

少女意识到说错话,垂下头盯着脚尖,摆出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稚嫩的面庞却仍带着困惑神情。

少年忽然展颜轻笑。

“你喜欢冰糖葫芦吗?”

少女仰起脸认真点头:“喜欢啊。”

男人见状趋前低语:“殿下别看这位年岁尚浅,性子纯直,倒是胜在机敏乖巧。”

这般殷勤口吻,倒与市井商贾推销货品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少年未作声,只向老仆微微颔首。

老仆眯起眼睛,用尖细的嗓音对男子笑道:“恭喜江大人,便是这位小姐了。”

——作为柔贵妃的笔墨侍从。

说是侍奉文墨,实则是三殿下的贴身使女。

只是少年真正要找的人,仍杳无踪迹。

......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端详着身旁灵动的小丫头,许是血脉的缘故,这眉眼竟与故人依稀相似。

“我叫江月溶。”女孩儿脆生生地歪头反问,“大哥哥你呢?”

倒是个不认生的性子。

“景之。我叫谢景之。”他难得放下架子,对着这般明媚笑靥,恐怕实在没人说得出重话。

“景之哥哥好。”她像模像样地作揖,“咱们要去哪儿玩呀?”

他遥望朱红宫墙:“带月儿回新家。”

稚童尚不解新旧之别。

“好耶!”小姑娘提着裙摆欢快地旋了个圈,“去新家咯...”

......

“阿景,并非那姑娘。”美妇瞥了一眼便摇头,“那样的眼眸,见过一次便难以忘怀。”

“母妃,正是她。”少年立于殿前,身侧立着个身着茶色薄衫的少女。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美妇,语气不容置疑。

“这分明不...”美妇人颦起蛾眉,可触及他眼中坚毅之色时,话音忽转,“你兴师动众去江家选人,就为这般儿戏?母妃查实了,那日你外祖父寿宴上根本没有这号人,她们母女不过是外来投奔江家的...至于南宫之说,定是信口胡编。若真要寻人,人海茫茫,怕是要再寻几十年...”

“是母妃记岔了。”少年分毫不让,“听闻这孩子的生母将她遗弃在江家。母妃同为女子,难道忍心看这孩子在江家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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