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这般说吗?”
赵衍川端起茶盏喝了口清茶。
朝安面有难色,
“回陛下…公子的确是这般说的…”
“哼!”
茶盏重重放在几案上,发出瓷器碰撞的一声钝响,吓得朝安的心肝都跟着颤了一颤。
赵衍川面色阴沉,
“既如此…”
“你去告诉他,若他执意不要人服侍,”
他沉吟道,
“那这两个无用的侍女便也不必留着了。”
朝安打了个颤,
“喏…”
忙躬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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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衍川盯着眼前送来的玉牒,最新的一页记载着,永宁六年春,飞霜殿梅氏皇贵妃诞皇三女,未几封昭宁公主…
而很快,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上面就会添上新的字迹…
是关于那个人,和他们的孩子的…
赵衍川心中不禁柔软下来。
可是…
草民不过待死之身,万不敢再劳烦女官服侍…
赵衍川又想起朝安来转述的话,
不由就烦躁不堪。
“哐!”
那上好的冰裂纹龙泉青瓷的茶盏,也终于被皇帝陛下摔成碎片。
沈氏诞下皇嗣之际,即刻赐死……
那道旨意,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那么着急地要传下去…
而更糟糕的是,眼下那个人,看样子,还将这时刻铭记于心了……
赵衍川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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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西所。
筱筱和浣月跪在院子,下身已是全无知觉了。
自沈曦岚将二人摒退,就再不许二人进屋伺候。
两个姑娘家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恼了主子。在外头急得不知所措,只得跪下来求主子开恩。
之后,朝安总管来了,也不知进屋低声和主子说了些什么。主子沉默半晌,终于肯放她们俩重新入内。
这宫里的奴才若是被主子厌弃了,便没有能完整回到原处的,皆是发配到浣衣局或是御马监干些苦力劳役。
因此,重新被主子所接容,两个姑娘家自是欣喜不已的,伺候起主子来也格外上心。
然而筱筱悄悄看了眼主子,却只觉,主子的眼神似乎竟愈发地阴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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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祝云听得这处的动静,便赶了过来。
筱筱和浣月退至门外守着。
祝云这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眼下这般境遇,又有侍女守着…只怕到时候…”
祝云有些警惕地查看了外头,方续道,
“到时候,再不能将皇嗣带出宫去了……”
沈曦岚靠坐在床头,他低着头,青丝垂落两肩,他只盯着自己自己高隆的腰腹,并不接话。
半晌,他才伸出手去,安抚着有些躁动不安的孩子。
就在祝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
才听到沈曦岚犹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罢了…终究……都是命中难逃的劫数…”
只见他仰起头,似疲惫至极地闭上了双眼,满脸的绝望与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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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过了暮春。
夜里落了几场雨,隔着窗子只听得梧桐树叶簌簌作响。天明时分,园子里分明暗香依旧,青石板上,却只余满地残红。
乾西所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除了祝云隔三岔五造访外,连宫里的猫儿都会绕开这个偏僻阴暗的角落。
因为不能见风,屋子里四下的门窗都紧闭着,虽外头的天已经见暖了,屋子里眼下仍燃着火盆,筱筱一打开帘子,只觉一股热气迎面涌来。
沈曦岚靠坐在床头,正翻阅着一本泛黄的佛经。
“主子,您都看了一上午了,仔细眼睛疼。”
筱筱捧着漆盘上前,笑道,
“小厨房刚刚炖好的燕窝粥,今日加了牛乳桂花,正温热着,您尝尝可还能入口?”
沈曦岚闻言,却只是略抬眼,淡淡道,
“放着吧。”
便继续低头,复又翻阅佛经去了。
筱筱无奈,只得放下了那白玉盅。
垂手侍立一旁。
却又听,
“此处不必伺候,你且退下吧。”
“喏…”
筱筱有些沮丧,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在院子里遇到同样被打发出来晒太阳的浣月。
两人四目相对,那还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要说这位主子,确实与以往宫中传言一般,并不是会刁难刻薄下人的,可是…自那日朝安总管来过之后,她们只觉,主子似乎刻意地疏离了她们…眼下,整个皇宫里,只怕再找不到比她们更清闲的奴才了……
两人托腮坐在檐下,郁闷万分地,齐齐哀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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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里的光景总是过得格外快些。
浣月瞧着青石板上那枯树的影子,从一大早的长长一片慢慢缩成了一团,过了晌午,又随着日头慢慢拉长。
她眯着眼睛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再睁眼,月亮都已挂在树梢。
她忙拍了拍衣裳,进到屋里去。
有身孕的人总是容易倦乏,此时刚过一更,沈曦岚却已经睡下了。
筱筱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退至屏风外,靠着墙角坐下了。
上头千叮万嘱,绝不能出了一丝差错。
这段时日纵使主子睡下了,做奴才的按惯例守着夜,也是不敢完全睡过去的。
因此两人都是各值半夜轮流着,如此才能有精神,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如此过了三更,两人都有些困倦起来。
浣月掩了一个哈欠,正欲眯上眼打个盹。
却闻得一阵暗香袭来,下一刻,两人都失了意识,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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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屋顶漏进几丝清冷月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从屋顶降落。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发现,这才悄步退至床边。
那黑影站在床边,凝视着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身躯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想去抚上那记忆中久违的面容…
下一刻,本已沉睡的人却骤然睁眼。
“你是何人?!”
沈曦岚低喝道。
下一刻,一手已拔出枕头下那把锋利的剪刀。
那黑影却似是痴了,只凝视着沈曦岚,一动也不动。
月光下,沈曦岚分明地看到,有什么晶莹的水珠从那黑影的面容上滚落…
他蓦地呼吸一滞…
心脏狂跳不已。
“你…你是……”
剪刀“哐”地掉落在床上。
“哥哥…!”
那黑影似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一把扯下面罩,露出那张与沈曦岚极为相似的面容。
沈曦岚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沈夜沉已扑进了沈曦岚的怀里,如儿时一般,将脸深深埋在了那温暖的怀中,双手箍上了哥哥的腰间,再不愿起来。
沈曦岚却如遭雷殛,一时之间僵硬在那里,半晌,他才如梦初醒,颤抖着伸出手,去一一抚过弟弟的头发,肩膀,背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夜沉...夜沉...”
他喃喃唤道,却只怕这是一场梦,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担心一不留神便唤醒了这场珍贵的梦境。
过了许久许久。
“对不起哥哥…”
闷闷的声音传来,
沈夜沉终于从沈曦岚怀里仰起了头,
他抓着沈曦岚的手,盯着他依旧肿胀弯曲的十指,还有残缺的指甲,自责懊悔不已。
“我以为…我以为……”
他咬牙切齿道,
“你有了身孕……那个人…会好好待你才是…”
所以,才会一直以为皇宫对于哥哥来说,是更为安全的地方…可谁知…
沈夜沉懊恼地一拳捶上床板。
他从怀里掏出一团锦帕,放在床上打开了,
“都怪我来晚了...”
只见里头赫然是十片带着血肉的指甲,
时隔月余,那指甲上的血迹都已变成了暗红色,几丝月光映了来,那血迹看着更是墨色一般的暗黑。
沈曦岚却是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安慰弟弟几句。
突然,他脸色大变,仿佛此刻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喉间发涩,忙问道,
“夜沉...这物事,是何人交给你的?”
沈夜沉还未及回答,
只见沈曦岚脸色极差,
他盯着外头一片死寂的漆黑…
不对……这不对…
外头不该如此安静……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沈夜沉见状,忙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沈曦岚却是一把抓住了沈夜沉的手,力气之大,令沈夜沉不由吸气叫疼。
“哥哥…”
沈夜沉不解地抱怨了声。
“你马上走!”
沈曦岚推了他一把。
“哥哥?”
“立即走!”
沈曦岚喝道。
沈夜沉少见哥哥发怒的模样,此时也有些强硬起来,
“不行的,我要带你一起走!”
说着他上前就要拉过沈曦岚的腕子。
“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带你到南边的花海,到漠北的草原,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再也不分开,永远都不回来了!”
沈曦岚却是一把挣脱了他。
“唰!”
一道寒光闪过。
“哥哥!”
沈夜沉惊呼,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把锋利的剪刀正抵在沈曦岚雪白的脖颈边。
“马上走,不然,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沈曦岚的身体都在微微战栗。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滴落下来。沈曦岚目光如炬,竟是难言的伤痛。
“哥哥你快住手…”
“快走!”
他喝道。
然而,已是晚了。
下一刻,无数禁军手执火把,涌进了这个偏僻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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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
今夜赵衍川翻的却是祝云的绿头牌。
事后已过三更。
夜凉如水。
长长的抄手游廊下,
朝安在前方提着宫灯默默引路。
夜里起了风,祝云有些畏冷地拉紧了披风。
她来时本已做好了准备,自知这一日迟早会来到,可甫入了乾元殿仍旧紧张欲死…谁知,陛下将她召进去,却只是聊了乾西所的事情…连她一个指头都未碰过…
祝云出了寝宫,不由松了口气……
她望着朝安微躬的背影,不由迟疑着开口问道,
“敢问总管大人,陛下…如今对那位…究竟是何态度?”
朝安闻言,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停下了脚步,此时夜已深,四下悄然无人,他又知祝云与废后私下交好,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一边继续慢慢前行着,才道,
“按说,奴才本是不该妄加揣测主子的心意的…”
“只是这沈公子…唉…”
“奴才斗胆说一句,公子在乾西所受着苦,”
“可是依奴才所见,陛下又何曾有一天彻底放下过……”
祝云默然,心下却是冷哼一声。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好好珍惜?
然而她自是不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