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微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沈岳川临死前的模样,
相府已被重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相府死士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四散着,大势已去,昔日位高权重的沈相在书阁盘腿端坐,怀抱着顾氏遗体,发髻散乱,笑得狰狞可怖,
“赵家的竖子,你也活不久……活不久…”
周围熊熊烈火将他转瞬吞噬,化为焦炭。
那惨笑声至今犹萦绕在耳畔,纵是见惯生死的暗卫长都有些不寒而栗。
上书房。
“他还说了什么?”
赵衍川皱了皱眉。
“回陛下,逆贼很快便于烈火中毙命,再无其他话语。”
赵衍川摩挲着手中的白瓷药瓶。
“这便是相思绝了吗?”
相思绝,至阴至毒,出自神医谷,绝迹已有几十年,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回陛下,正是。”
赵衍川一手转动着红玉扳指,想到沈岳川临死前的诅咒,总隐隐有些不安,他凝视着那洁白如玉的毒药瓶子,眯了眯眼,沉声道,
“即刻召神医谷的人进京。”
楚不微抱拳,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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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内。
似乎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只外头多了重重侍卫把守,不许进,也不许出。
每日的膳食都由内侍用银针一一试毒之后,再由侍卫端进去。
如履薄冰。
“千岁,今日的合宜汤已经送来了。”
岫青捧着漆盘进了里屋来。
沈曦岚却并未躺在床上,他披衣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满园梧桐树叶簌簌落下。
他并未应声,只凝视着外面满地金黄残叶,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却突然问了一句,
“今日,是初几了?”
岫青道,
“回千岁,已是初十了。”
沈曦岚沉默不语。
良久,他抬头望着庭院里,被朱红色宫墙切割成四方形的湛蓝天空。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每月初六…母亲都会进宫来。”
岫青愣了一下,赔笑道,
“许是……夫人有事…”
说着,她自己却也不由慌了神。
沈曦岚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
他的声音犹如微风一般无力,
“纵使有事,亦或是病了…母亲皆会派人入宫来告知……”
“砰!”
岫青手中的漆盘摔落,百子福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千金难求的合宜汤也泼了一地。
“奴婢该死!”
岫青忙跪下请罪。
沈曦岚看了一眼那棕红色的汤药,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无事。”
“想来,也是再用不着了…”
岫青的心猛地上提,她膝行两步,颤抖着抓住沈曦岚的衣摆,
“千岁……您是说…”
“是说…”
却始终不敢说出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沈曦岚叹了口气,他仰着头望向西北相府的方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颗眼泪从浓密的羽睫下滚滚而落,沾湿衣襟。
他喉头微动,哽咽道,
“相府…”
“怕是已经…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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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人影在夕阳下被拖出惆怅的形状。
“吱呀。”
长生殿宫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看守的侍卫们立即去拦,下一刻,却皆大惊失色,纷纷跪伏在地,不敢再看。
“皇后千岁。”
只见沈曦岚一身雪白素衣,周身无任何装饰,如玉的双足也并未着履,乌黑的青丝尽数散落腰际,在他身边微微飘动。
他的目光凝视着前方,似空无一物。
淡淡道,
“让开。”
众侍卫面面相觑。
侍卫长犹豫了片刻,抱拳行礼道,
“回禀千岁,我等奉陛下之命,千岁禁足期间不得踏出长生殿一步,还请千岁不要为难弟兄们。”
沈曦岚闻言,
“噌”地一声拔出匕首,
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千岁!”
众人皆是惊呼。
而沈曦岚依旧是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
“让开。”
说着,他略一用力,
雪白的脖子上便是一道鲜红的血线。
他一字一句道,
“本宫,仍是本朝的中宫皇后。”
他目光凌厉,周身威仪之势令众人纷纷后退。
是了,陛下处置的圣旨未下,若伤及了皇后分毫,到时候便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众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曦岚一步一步,踏出了长生殿,往乾元殿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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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
此刻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沈氏残党贼心不死,竟早早混入宫中,欲行刺杀之事。
幸得梅贵妃拼死护驾,有惊无险下,皇帝安然无恙。
而梅贵妃虽只手臂中剑,然而她有孕在身,且正是头三个月最要紧的时候,竟动了胎气。
眼下,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守在乾元殿,忙得焦头烂额。
其实并不如何严重,皇帝陛下却一直坐在龙床边上,安抚着惊魂未定的梅贵妃,而他的脸色着实是铁青得可怕。宫人们皆低头悄步往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朝安打了珠帘进来了。
他面有豫色,至皇帝身边躬身道,
“陛下,皇后千岁来了…”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大着胆子继续道,
“此刻…正跪在大殿外面。”
赵衍川头也不抬,
“让他滚。”
朝安正不知要如何回复,
梅贵妃却开口了,
“陛下,臣妾无碍的。”
她掩袖微微咳了声,
“眼看着外头就要下雨了…”
“千岁千金贵体,若是因为臣妾受了凉,那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她温顺地垂着眉,看起来实在是娇弱极了。
赵衍川将她小心拥入怀中,
“难为紫儿还为他人考虑。”
他话锋一变,冷哼一声,
“却不知他人,包藏的是何等祸心。”
朝安垂着头不敢抬起,一颗心提得老高。
“长生殿的侍卫是如何当差的?传令下去,各领四十刑杖。”
朝安领命,
“诺。”
赵衍川又望着门口的方向,眯了眯眼,
声音森如寒铁,
“告诉皇后,他要跪,就由着他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