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川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他睁开眼,正欲唤朝安进来。
却发现他的皇后斜靠在床边,正沉沉地睡着。
沈曦岚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疲惫极了,长长的羽睫盍上了,眼下已然有些发黑。
怕是,在这里守了一夜吧?
赵衍川心中有些触动,他不忍叫醒沈曦岚,小心翼翼抬起手,鬼使神差地就伸过去,想捋一捋,他散落在额间的那缕青丝。
然而刚一碰到那羊脂玉一般晶莹的肌肤,那浓密纤长的羽睫就抖了下,只听得沈曦岚眉间微蹙,呢喃着唤了声,
“昆仑…”
赵衍川赶紧收回了手,
可是…
昆仑?
赵衍川皱起眉,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得很…熟悉到,让他莫名心口发痛…
然而,还不待他细想,
那厢,沈曦岚已经缓缓睁开了那双柔如碧波一般的眼睛,醒来了。
刚刚醒来的皇后还显得有些迷糊,他坐在绣凳上,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看见床上的赵衍川正噙着笑望向自己,这才似乎终于清醒了,那漆黑的眸子里瞬间溢出灿若星子的光彩,他惊喜道,
“陛下,您终于醒了。”
赵衍川含着笑,点了点头,
“累皇后忧心了。”
沈曦岚疲惫地笑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
碧粳粥是早已熬好了的,一直盛在白玉盅里,底下拿小火细细温着,不至散了热气。现下正是刚好入口的热度。
沈曦岚起身舀了小半碗,端来搁在床边小几上,
“陛下,臣熬了碧粳粥,您用一些吧。”
说着,在赵衍川身后放了野鸭毛枕,扶他小心坐靠起。
沈曦岚端过流红瓷描百子福碗,拿汤匙微微搅动,碗中温糯的粳米粥煲得雪白莹润,开花的米粒在碗中上下沉浮。眼下已近中秋,京城今年早早结过一次霜,流红碗上白色烟气袅袅,氤氲得他那精致的眼眉都有些看不真切。
赵衍川靠坐在床头望去,只看见皇后低着那截雪白纤长的脖颈,这个角度瞧着,便是一个优美柔和的弧度。心中不知怎么隐约就想到一句古诗,叫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沈曦岚低头浅尝了口,觉得温度差不多了,
这才拿瓷勺舀了一些,递至赵衍川唇边。
“陛下。”
他开口轻唤道,
赵衍川这才回过神,道,
“有劳皇后了。”
粳米粥煲得暖润,里头加了些许鲜红的宁杞子,细品之下有微微的甘甜。
赵衍川吃了几口,粳米粥顺着食道滑下去,只觉得整个胃里都逐渐暖和起来,一时之间病中阴霾尽扫,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进了小半碗粥,又咽了碗苦得令人皱眉的汤药,沈曦岚服侍着赵衍川重新躺下。看着沈曦岚为自己盖好翡翠衾被,又细心地拿玉如意压了压被角,赵衍川伸手,轻握住沈曦岚的手,
“皇后受累了,下去歇着吧。”
沈曦岚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臣不累。”
赵衍川闻言,有些不认同地皱了皱眉,他拍了拍沈曦岚的手背,
“你身子不好,不必勉强,这些就交给底下人去做吧。”
沈曦岚还欲推辞,赵衍川已朝外间唤道,
“朝安,送皇后回宫。”
沈曦岚只好起身,
行礼告退,
“那陛下好生歇息着,臣晚些时候再来。”
赵衍川颔首,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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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在前头打了帘子,引皇后出了东暖阁,岫青早候在外头,正急得不行,看见主子出来了,忙迎了上去。
沈曦岚甫一出来,只觉一阵晕眩,身形不稳就要往一侧摔去,
“主子!”
岫青堪堪扶住他。
沈曦岚撑靠着身子勉强站住,
他回头看了眼里头,确定没有惊动到赵衍川,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
“莫要声张,起驾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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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赵衍川睁着双眼,一声不吭盯着头顶那绣着盘龙的明黄色承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出声唤道,
“朝安。”
“奴才在。”
朝安的脸上还留着粉红的巴掌印,赵衍川看了他一眼,问道,
“几时了?”
朝安瞅了眼角落里的西洋钟,
“回陛下,快到辰时了。”
赵衍川沉默了片刻,
“你去御膳房看看,让他们将合宜汤给长生殿送去。你亲去长生殿,伺候皇后用药。”
朝安心中一紧,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躬身领命,
“诺。”
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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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回来的时候午时早已过了,赵衍川已经披衣起身,此刻正坐在御案后面批着奏折。
朝安一手执着拂尘,打了个千,
“陛下。”
赵衍川瞅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批着奏折,
“为何去了这般长久?皇后可曾喝药了?”
朝安想起长生殿的那位主子,心底浮起一阵苦涩,
回道,
“禀陛下,皇后千岁已经用过药了。只是…千岁风寒未愈,昨日在这守了一夜,一回去便倒下了,奴才才打点好了回来,因此耗了些时辰。”
赵衍川搁下御笔,抬头皱眉道,
“可曾传了太医?”
“传了,还是按往常惯例,传的黄院判。”
沈曦岚的身子一直由黄院判照料,脉案也数他最熟。
赵衍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黄院判怎么说?”
听到那人又病倒了,赵衍川心中浮出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焦躁。
“黄太医说,千岁当初服了碧珠果后,阴寒入骨,身子骨大不如前,今岁自入了秋,风寒就一直迟迟不愈,昨儿这么一折腾,怕是有四五天起不了身子了。”
赵衍川听着,眉头愈发皱起,
“让太医院好好伺候着,若皇后有什么差池,朕拿他们是问。”
“诺。”
赵衍川想了想又道,
“年初番邦进贡的天山雪莲和那支关外的老山参,你一会儿去内务府库房取来,还有皇后往常喜爱的珍玩玉器,吃食糕点,你亲自挑一些,一并赏赐给长生殿。”
朝安领命,
“诺,奴才这就下去办。”
赵衍川摆了摆手,示意他跪安退下。
然而朝安行完礼,正欲转身下去,却又停下脚步,踌躇嗫喏着不敢开口。
赵衍川复又拿起御笔,批起了奏折。
他瞥了一眼朝安,
“还有何事?”
朝安犹豫着开口,
“陛下,黄院判还说…”
赵衍川头也不抬,
“你但说无妨,”
朝安鼓起勇气,
“黄院判还说,那里头的…红花…剂量…太大,长此以往,怕是…怕是会伤到…根骨……”
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发低不可闻。
赵衍川的御笔有一瞬的停滞,再开口,语气已是森然如寒铁,
“此事何时由得你来置喙?”
朝安忙跪伏咚咚磕头,一迭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吓得脸都惨白了。
赵衍川道,
“退下去,办完差自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
朝安的冷汗已经滴落在地上铺着的波斯织毯上,听闻只是杖责二十,不由松了口气,
“谢陛下开恩…”
他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都已颤抖。
跪伏着倒退下去了。
朝安下去后,屋子里只余赵衍川独自一人。
满屋沉寂。
良久,
“啪。”
赵衍川有些烦躁地扔下了奏折。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焦躁不安,他捂着莫名有些发疼的心口,
朝外头吩咐道,
“摆驾飞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