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转动的扇叶逐渐拖沓起来,模糊的残影变得清晰。空气中过于安静,以至于能听见线圈缓慢拖动扇叶的残喘声。
压迫感过于强烈,江清影不自觉后退。腿跟先碰到桌脚,紧接着后背也抵到了桌子。上边的书扑簌簌掉了一地,同时打乱了她脑子里的所有想法。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江听雨看着她这一副怂包又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笑,但还是在她坏事之前先跟徐洲野开口解释,“过几天要回一趟老家,还有点事情没解决。”
只要能从这样窒息的气氛中脱身,江清影哪里还管江听雨说什么、说的是真是假。她连着应了两声,又听见江听雨跟没事人一样问徐洲野吃饭没有。
徐洲野分出的一点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江听雨身上。
他应该是刚醒就来学校了,头上还有一撮呆毛翘着,浑身上下冒着一股没睡饱的烦躁。再细看,眼睛还有好几缕红血丝。
江听雨有九成的把握认为他还没吃。
“去外边吃应该来不及了,去食堂吧。”
徐洲野同意了。
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走位,一路上都没有讲话,一直到迈上楼梯,走在前面的徐洲野才启唇,用一种低哑的、懒洋洋的声音问她,“什么时候走?去几天?”
“后天走,应该就去两三天。”
她的时间完全是配合舅舅们安排的,从这里到月港,光是来回的车程就要耗费一天时间,可事关外婆的遗产分配问题,她还是得回去一趟。
徐洲野没有再问下去。两人走到食堂三楼后就分别朝两个方向走,江听雨自然是打饭的那一个,她先把两个餐盘端过去,还没坐下又要走,“那边窗口有绿豆汤,我去给你打一碗。”
宴绥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的状态比徐洲野还要差上几分,甚至连那双桃花眼都水肿着。见徐洲野对面还摆着一份饭,他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拿。
徐洲野直接把餐盘拖走了,他不轻不重地捏起筷子,心情极好地跟宴绥掐架,“是给你的吗你就吃。”
“成成成,你们的日光午餐我不配吃好吧。”宴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转而打起了绿豆汤的主意,“那我喝一点你们爱情的残羹剩饭总行吧?”
“想喝自己去打。”江听雨灵活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将其中一碗放到徐洲野面前。
“……”
“瞧你们抠门内样儿。”好几句脏话就在宴绥嘴边,最后只说出这样一句挠痒痒般的话。他哪来的胆子使唤江听雨去给他打饭,于是只能自己迈腿。
江听雨低头夹菜,弯起的嘴角明示她现在心情很好。
中午的午休时间太短,学生都是在教室休息。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这门课程早就不对高三生设置特定的锻炼项目,因此很是自由。
徐洲野没有午休的习惯,吃完饭后连教室都没回就和宴绥走了。江听雨默默收拾自己吃剩的饭菜,刚把餐盘放下就听见江清影在一旁阴阳怪气。
“上赶着给别人当狗,人家现在还不是抛下你了。”
要不是饭菜已经倒了,否则江听雨真的会考虑把剩菜倒扣在她头上。
“知道你想舔他了,快去吧,说不定他会把剩饭给你吃。去之前记得把红眼病和乱咬人的毛病治治,没人喜欢疯狗。”
江清影不知道抽什么疯,一直咬着江听雨不放,她单方面和江听雨从食堂吵到教学楼下,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公开你们的关系?明知道你对菠萝过敏还让你喝有菠萝的酒!没想到吧,这件事才过了一个晚上圈子里就人尽皆知。你以为你真的很了不起吗?你就是个没爸没妈的野种,我回去就跟爸爸说,你不是想要转学吗?我就不让你转成!”
江听雨已经迈上了两步阶梯,听到江清影说的话后不过片刻就退了下来。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原本秀气的五官可以称得上是扭曲。江清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攥住衣领推到了楼梯间的拐角处,这里没有光,墙壁上甚至积了厚厚一层灰。肩膀刚撞上去就簌簌往下掉。
阴暗的角落,江听雨笑得狰狞。
“你入不了徐洲野的眼就来找我麻烦,一天到晚就‘爸爸爸爸’乱叫。你个傻逼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真无邪的公主了?你以为江威明真的爱你,他是爱你妈的钱!”
江听雨紧逼江清影,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后半段说出来的话像是蚂蚁一样阴森森啃噬着她的骨头,“你去说啊,最好能让我走不了,然后我就会待在徐洲野身边,让你永远都只能活在我的阴影之下,你永远都别想入他的眼!”
“江听雨……你个疯子。”即使领口已经被松开,但江清影还是觉得脖子那块喘不上气。
听见这话的江听雨再次回头,嘴角噙着的笑好像是在认可她的话。
没开灯,窗帘也紧紧拉着,教室里好似陷入了黄昏后的昏暗。运转的空调冷静地朝外吹着风,头上的风扇制造出来的噪音也已被人习惯。因为刚才的那一场闹剧,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了,江听雨要去找班主任开假条的想法只能延后到午休结束。
这是江听雨为数不多的可以补觉的时间,她跟大多数人一样趴下去小憩,等到午休结束前五分钟醒来,借着靠窗的便利浅浅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填假条,顺便清醒一下脑子。
办公室里比教室更冷。
老师们也刚结束休息,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收桌椅的动静。江听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有老师走出来才迈步进去。
“你这大小事情都要自己处理,耽误的时间有点多啊。”班主任搓了搓脸保持清醒,这才戴上眼镜查看假条上填写的内容,拿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非要你去不可吗?”
江听雨其实很不想揭自己的伤疤,她抿抿唇,过了几秒之后才开口,“老师,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了。”
班主任签字的动作顿了顿,最后一笔没能流畅地滑下去。笔尖在纸上氤出一个很大的墨点,他忽略自己的异常,将签好的纸张递过去,“早去早回,耽误的课程多问问老师。”
大概是心里过意不去,江听雨临走时他还给了她一瓶桌上的牛奶。
“谢谢老师。”
江听雨带着两件东西离开办公室,假条被她折好后收进了书包里。至于那瓶牛奶,则是被她丢在了厕所垃圾桶。
上体育课虽然自由,但该有的点名不会少。江听雨签假条耽误了一点时间,到操场的时候正好赶上解散。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宴绥倒是看见了,不过没看见徐洲野。
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但在一个楼层。体育课是大课,每次都是一层楼的四个班级一块上,这样“独行”的情况还真是少见。江听雨习惯性在操场上走了一圈,没在篮球场上看见徐洲野。
她“锻炼”完,开始往教室的方向走。
四层楼的距离,走起来其实不费劲,江听雨迈上二楼的那一瞬间,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却不是为此停下脚步。
转角处是一对面对而站的男女,男生像是没骨头一样斜靠在墙上,和女生之间的距离很近。在江听雨的视角里,两人的唇近在咫尺。
徐洲野也看见了她。
他并没有被抓包的惊慌失措,甚至看不出一点紧张,脑袋轻轻往墙壁上一靠,微微挑起的眉毛仿佛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事?”
江听雨掉转脚尖走了。
她兜里的手机震得厉害。
是舅舅。
这个平时很少联系的亲戚,却在这段时间不停打电话与她联络。江听雨已经猜到对面会说什么,她学着徐洲野的姿态靠在墙上,一直等到电话自动挂断又打来,她这才接听。
“喂,舅舅,我在上课。”
对面原本想好的措辞被打断,通话里只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一阵鸣笛声后,对面重新开口,“时间改了,我们后天回去,你看着时间安排一下什么时候回来,别迟到。”
江听雨说好。
一通三十秒的语音,真正说话的时间只有十五秒,剩下的时间尽是沉默。
通话结束,她捏着那张假条重新回到办公室,再次向班主任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改时间?”班主任此时也有些不耐了,他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口气,黑色签字笔在纸上划动,原本的日期被划得又重又深,像一块丑陋的疤,“行了,你回去吧。”
江听雨再次道谢,沿着之前的折痕将假条重新收好。
她走出门的时候,徐洲野正往里面走。
很诡异的磁场在两人之间流动。江听雨就像是来到办公室问一个问题,而徐洲野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找她解释,只是听班主任不痛不痒的一句“不要迟到”。
江听雨的脚步并不是朝向教室,她朝着反方向走,一直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这才重新掏出手机,给列表里的一人发去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