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遥三人瞠目结舌。
看楚随川活蹦乱跳的,哪还有刚刚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楚随川受着三个人的注目礼,莫名心虚:“我刚刚才醒就听见她骂我……”
昭昭冷笑:“骂的不对吗?”
楚随川还想和她对骂,但昭昭一个眼神刀向他,他霎时垂眼闭嘴。
“行了,现在人也好了,”昭昭话锋一转,指向赵晗元,“但他,我要带走。”
尤遥听昭昭的语气,恐怕今日她势必是要将赵晗元带走。可自己才刚吃完解药,功力还未恢复过来,全身发软难以御敌。
她还坐在地上思考对策,楚随川先一步追上昭昭,大喊:“妖女!哪里逃!”
昭昭提起赵晗元后领,拍开房门,转头狠啐一声:“甩不掉的蠢货!”
她退至甲板上,纵身一跃便离了船,她凌空踏步,先将赵晗元甩向岸边,而后从腰间摸出一颗圆珠状的弹丸,射向紧追其后的楚随川。
轰然一声空响,这弹丸炸开,迷雾从中弥散。
楚随川胡乱划着烟雾,他气急:“你怎么又耍这招?”
昭昭吐舌道:“怎么?不行吗?对你管用就行!”她掩不住洋洋自得,“庄内见喽!”
楚随川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只能干急着原地跺脚。
突然背后一个长条状物袭来,楚随川转身,是他的剑!
他单手一挥将它握住。
“呆站在这儿干什么?追啊!”
尤遥握着她的剑,她双脚点地犹如踏雪无痕,片刻间便行了数丈。
她擦过楚随川,眼神凌厉,似刀光,瞬间将他激醒。
楚随川提起轻功追了上去。
************
青葱迅速晃过尤遥眼前,放任树枝不断刮着她的衣袖。
尤遥余光观察这周围,眼睛所及之处全是茂密的树木,实在难以判断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现在想来船应该是乘她们昏睡的时候行至这里的,那船上的人都去哪儿了?
她们打斗的声音不小,却不见有人出现。
还有赵晗元。
她现在有一百个问题要质问他。
等她从昭昭手里救下他之后,看他怎么解释!
尤遥寻着昭昭留下的脚印追至林中湖畔边。
脚印在湖岸边消失了。
尤遥绕着湖边走了一圈。
楚随川这时才赶到湖边,他直接瘫在石块上:“尤娘子你跑得也太快了,我,”他停下,咽了个口水:“我追不上啊!”
若是平时尤遥还有闲情接他的话茬,但她现在一心扑在这断在眼前的线索。
“你知道为什么脚印到湖边就不见了吗?她们能躲到哪?”
楚随川头脑简单:“在水下憋着呗!”
尤遥却没想到这点。
她下意识觉得不可能有人能憋这么长的气,况且昭昭还带着赵晗元呢。
但她查看过了,四周无人。
那唯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唯一可能的地方了。
尤遥盯着水面,水面平静无波。
尤遥等了片刻,直到东南角一个小小的水波冒出。
她勾起笑,借着风的力,腾空而起,执剑直捣水下。
尤遥还未刺入,水下的人却先按耐不住了。
昭昭破水而出,尤遥运气一掌将她拍向岸边,昭昭憋气太久,自是不敌,滚落在湖边碎石上。
尤遥上前,心急如焚:“赵晗元呢?”
昭昭懵住,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啊!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把他给忘了……”
尤遥顺着昭昭的指向,看向湖底。
她深叹一口气,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尤遥将剑放下,摸索着身上多余的东西。
“娘子,我有闭气丸你吃吗?”
昭昭在身后小声问道。
“有什么副作用吗?”
昭昭摆手:“没什么不好的作用……”
尤遥不再有顾虑,一把拿来吞下。
“就是药效过了之后会莫名其妙地傻笑……”
昭昭补充完后半句时,尤遥已经下水了。
************
水下的光线柔和,斑驳洒在湖底。
这湖也没有很大,按理说一个大活人不难找,但尤遥气都快用完了,还是没有寻到赵晗元的踪影。
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
就算是偷偷听到祖父对祖母说自己不是块学剑的料子的时候,她也没有气馁。
她想就算她现在学不好剑,那她练十年呢?她不相信十年之后,她还学不好剑。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她就是学剑的料子,而且还是块好料子。
所以她从不悲观,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让她感到绝望的事情。
哪怕是救不了赵晗元这件事。
她强忍住眼睛里的酸意,憋着气继续往深处找去。
************
“瞧你干的好事。”
楚随川俯眼看着昭昭,语气轻嘲。
昭昭抬头狠狠剜他:“没有你捣乱,我早就把人带回庄里去了!”
楚随川将石子丢向湖里:“我早和哥说了这次的任务我来做,是你非要和我抢。”
“也不见得你就能完成任务。”昭昭悄声讥讽他。
“那现在怎么办?”昭昭转头,撇嘴问道。
“眼下都快到庄门了,当然是要把她们带去庄里。”
太阳西下,偶有乌鸦嘲哳,湖面之下一片死寂。
昭昭开始着急:“娘子怎么还不上来?”
楚随川来回踱步,强装镇定:“这尤娘子在河里都能把我救起,难道还能被这湖困住?”
“这谁知道!”
昭昭心里忐忑。
与其在这儿干等着,不如直接行动。
“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诶!等等!”楚随川拦住昭昭。
“你又干什么?”
“你今日运功太多,不能再下水了。”
昭昭顿住,楚随川说的没错。她旧伤未愈,本不该擅自出庄。如今运功过多,若是再下水,恐怕身体难以负荷。
“那怎么办?”
她没办法看着尤娘子丧命于此。
楚随川奇道:“陶昭明,我和你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你把我的命放在心上啊?”
“你能和尤娘子比?”
楚随川记得第一次遇见陶昭明,是在五岁那年。
这小妖女见面就抽了他一鞭子,就因为他坐了她刚坐的秋千。幸亏他躲得早,要不然他不得皮开肉绽?他气得牙痒痒,像一头愤怒的牛,头直冲向她,势必要把她撞到。可头冲到半路,哥哥出现了。
哥哥说,她们俩要和睦相处。
可笑,谁要和她和睦相处?
但是小孩子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们就成了朋友。然后,陶昭明就要回西域去了。
再相见,便是一年后。
他模糊记得陶昭明母亲的模样,眼睛很亮,眉毛很长。他还记得她对哥哥说,琼衣啊,以后昭昭就要和随川一块儿长大了。
他可开心了,因为以后他就可以一直和陶昭明玩了。
多好的一件事啊,可为什么陶昭明却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楚随川以为是因为陶昭明讨厌自己。
长大了一点儿后,他才明白,原来陶昭明那时哭得那么厉害,不是因为讨厌自己,而是因为她的娘要去赴死了,她的娘不要她了。
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了。和他一样。
可是他明白得有些晚,她们就这样一直保持不远不近、偶尔互嘲的尴尬关系。
他知道陶昭明的第一眼喜欢就是永远都喜欢,第一眼讨厌就是永远都讨厌。
楚随川站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平日里两人都讲不到十句话,要不是这次任务撞到了一起……
昭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猛地回头:“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干什么。”
楚随川撇开视线,看向湖面。
昭昭还打算追问,但见楚随川一脸惊异,舌头打结:“看,看,快看!”
他手指不停指向湖面。
昭昭似乎感应到什么,赶紧转身。
只见湖面上两块凸起,一个人架着另一个人,努力向岸边划去。
夕阳泼洒在湖面上,泛起金色涟漪。
昭昭喜极而泣:“娘子!”
************
尤遥在左脚被水草缠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小时候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在水下哭了,她的泪水会去哪儿。
是和湖水融为一体,还是像鱼吐出的水泡那样浮到水面。
尤遥依旧不知道答案,因为她来不及去看她的泪去哪儿了。
她一门心思全在如何把脚上的水草拿走。
尤遥尝试着将另一只脚踩着水草边的沙土,可是水里的沙土太软了,她根本借不到力。
拨弄左脚水草的同时,她右脚不受控制,不断来回踩着沙土。
踩着踩着,她心里莫名有了感应。
尤遥低头,疯狂拨开水草,然后看到了昏迷的赵晗元。
她抱住他,将她们的心贴在一起。感受着来自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尤遥的泪水变成了珍珠串联在一起,沉到了水底。
这次她看清楚了,她的泪,留在了湖水里。
尤遥架着赵晗元奋力往上游,可他昏迷得太沉,每往上游三尺,便要向下掉一尺。
尤遥转头看他,心里祈祷他能醒过来。
会不会是因为水可以放大人的心愿,又或者是河神听到了她的愿望。
赵晗元抬起架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
他眼皮沉得撑不起来,但就算看不见尤遥,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一切。
赵晗元强续了力气,勾着嘴角。
他想让尤遥知道他很好。
他想让尤遥不要担心。看,最起码他还有力气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