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遥半梦半醒间想着晚上喝完的梨子酒,忽感身下的床板着实有些硌硬,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也是这翻身,才让尤遥清醒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尽管所及之处一片漆黑,但她就是再愚钝,也明白这儿不是她的房间。一霎那之间,背后冷汗渗出。她放缓动作,双手触摸试探身下的木板。
“你醒了?”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响起了仿佛从天外传来的声音。
尤遥瞬间颤栗,谁?
尤遥压住心中恐惧,缓缓回头望去。
四周黑黢死寂,浓厚的夜色包裹下,只隐隐瞧出那人的身形。
那人轻笑几声,向着尤遥走近。
尤遥惊疑不定,疯狂思索着脱险的对策。那人越来越近,她不由得退后几分。
忽而那人定站在舷窗旁,好在透出的丝缕月光终让尤遥看清眼前这人。
“楚随川?”
尤遥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是楚随川。
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又故作深沉的模样,尤遥又气又笑:“你在此处装神弄鬼作甚?”
楚随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同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尤娘子不妨猜猜?”
“是那酒吧?”
想到那梨子酒,尤遥借着昏暗月光环顾四周,心里一紧:“宋戊君呢?”
楚随川也怪道:“我醒后只发现娘子一人,未见到别的人。”
尤遥内心焦灼,宋戊君不会武功,现在离了她,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尤遥看着紧锁的门,问楚随川:“你身上有什么能用的武器吗?”
楚随川拍拍衣袖:“全身上下除了衣裳还在,空无一物。”
尤遥也是。
剑不在身边,就如同将她的心挖了半颗,再难支撑她走下去。
“咚、咚咚、咚……”
一片死寂里,从墙壁传来的声响敲在尤遥绷紧的神经之上。
尤遥循着声音走过去,她听不到隔壁屋子里发出的任何声音,但她就是知道贴在另一半墙壁上的人一定是宋戊君。
一种推断,一种直觉,一种心有灵犀。
这是一堵空墙。
楚随川看着尤遥慢慢站远,劝她:“尤娘子你莫冲动啊,这墙怎么可能被撞开啊?”
尤遥真想打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撞墙了?”
尤遥观察着面前这块墙,整面墙都被木雕覆盖,三三划分一共九块,每一块都是一个民间故事。可光线太暗,她实在难看清墙上的细节。
她决定上手摸墙。
头顶不断有汗冒出,她明白此时此刻心再急也无济于事,只能一点一点地摸着。
终于,在摸到第九个故事时,一牧童身下的牛似有不同。
乍看之下与其它人物并无两样,但摸着摸着就能隐约感觉到这牛的凸起程度比其它的都高。
尤遥反复摸着这牛,似是在确定自己的猜测。
此时对面又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尤遥手指震动,她低头一看,这次的敲击声正好在牛的对面。
就是它!
尤遥使劲将它按下去。
墙面陡然晃动,轰隆作响,九幅木雕图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尤遥抬头,对面赫然站着的便是赵晗元。
尤遥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若是知道这样会毁了这些木雕,我便不按那牛了。”
“恐怕是建造者有意为之。”
赵晗元笑着回答她。
“真是奇怪,干嘛要故意毁掉这些好看的木雕?”
赵晗元跨过废墟,抬手将尤遥脸上的乱发梳理到耳后,“娘子辛苦了。”
他放在她耳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尤遥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瞳光像是碎了之后刚刚才开始愈合一样。
他的脆弱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心微微悸动。
尤遥移开视线:“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尤遥话音刚落,便见一片红障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脆耳银铃,似魔音贯耳,穿透着三人的耳膜。
尤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也无济于事。
这声音有时如天庭仙乐,似裹了层轻纱,让人沉醉其中,飘向千里之外,看不见摸不着。忽而又如雷霆万钧猛烈抨击,过境之处皆如荒野废境,直冲心肺。
尤遥喘着气,心受这声音影响,不断发慌。
她三人全都蜷缩在地上,以减少痛苦。
神女降世,世人伏拜。
雪白的脚踝套着叮当作响的串铃,她咯咯笑着,俯看跪在地上的三人。
尤遥挣扎着起身,她胡乱寻到一旁的柱子靠着,忍着疼痛,看向来人。
女子身着西域红衣,头戴纱巾,金丝勾绕。她腰间环着硕大的金铃片腰链,走起路来接连晃动,从中反射出的金光十分晃眼。
尤遥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可她半张脸都被红纱遮掩。
楚随川滚在地上,就算是痛苦万分也憋着骂了一句:“妖女!”
被骂了妖女的女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
下一秒她突然收起笑:“蠢货,闭嘴!”
骂完后,女子瞥了尤遥一眼,似乎含着怪怨。
尤遥正疑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女子一把拽起赵晗元,“赵郎君,走吧?”
尤遥满腹疑团,为什么目标是宋戊君?为什么喊他赵郎君?还有,她们不还飘在宽河中央吗?怎么“走”?“走”去哪?
太多太多的疑虑挤在尤遥的脑袋里,可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尤遥将疼痛强压了下去,一个箭步挡在女子面前:“且慢。”
尤遥还想讲道理,但这女子显然不愿意废话。
她掌风运起,抬手袭向尤遥。
尤遥快速闪身,堪堪躲了过去。哐当巨响,女子的掌印正好印在尤遥身后的门锁上,锁分成两半,砸落在地。
好厉害的掌功!
尤遥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一场酣战。
女子似乎是知道尤遥打算纠缠到底。
她将赵晗元抛在地上,眼角含笑。
尤遥早已忘记疼痛,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她全身上下都泛起兴奋的颤栗。
尤遥抢先一步,她一个滑步打算从斜下方攻去,可刀手未落,女子便提步一跃,跳开了尤遥的攻击。尤遥追上她后退的连步,挑衅道:“只会躲吗?”
女子停下,指尖勾着面纱的边缘,笑回:“娘子好心急,这才第一个来回呢。”
说罢,她放轻眉目,竖起右手,掌心朝外,作观音相,施无畏印。
印纹无形,尤遥一瞬间只感觉到一种灵魂从里到外被洗涤的幸福,所有的欲望、痛苦、恐惧、不安都被消除。
她情不自禁闭上双目,啊,这世间只剩下幸福。
女子莲步款款,下一秒就闪现在尤遥的眼前。
她下巴微微抬高,藏不住眼里的的自得:“娘子,有缘再会喽。”
她手掌再次运气,正向尤遥的胸膛。
眼看就要命中,谁料尤遥抬起掌心,迎上她的手掌。
两掌相击,比的就是谁的掌气更强。
女子掌势强烈。
而尤遥的掌势与她运剑如出一辙,遇强则柔,遇柔则强。
女子被弹开数丈远,勉强撑地。
尤遥始终闭着眼睛。
她收掌收气,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
“昭昭。”
女子瞳眼颤动,撇头不说话。
尤遥不明白,她不就是喝了一壶酒吗?为什么再睁眼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昭昭,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随川躺在地上,早就晕过去了。赵晗元还紧锁眉头,望着尤遥,撑着要起来。
昭昭看身份已被识了出来,干脆放下面纱,忍不住埋怨道:“让娘子别喝那酒,娘子非不听。”
“那酒喝得越多,你现在就越疼。”
尤遥刚准备开口说我现在不疼了啊,剧痛就从全身上下传来。她身形一晃,笔直地倒在船板上。
“你刚刚还运功了,光是反噬的疼就够你受的了。”
尤遥自出生以来,受过最大的痛就是被祖父用板子打手,练功的痛、被剑伤到的痛都不算痛。
可她现在有新的履历了。
以后别人若是问起,她就能说她受过最大的痛是喝醉酒醒来和人打架之后倒在地上的痛。
腹痛、头疼、眼痛、腿痛……只要是人身上的器官就是痛的。尤遥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直流。
赵晗元靠着甲板,看着尤遥抱紧全身,泪水续在地上成了一团。
他心痛得快要被割成九瓣,什么狗屁皇族的使命,还有父王的那些训诫,甚至他的命,他都可以不要,他只要尤遥平安活着。
赵晗元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我跟你走,你放过尤遥。”
昭昭讽笑一声:“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英雄了?”
昭昭跪在地上,扶起尤遥的上半身,将一颗红色药丸塞进她嘴里。
尤遥反射性地向外呕。
“诶诶,解毒的药别吐!”
尤遥强忍着恶心吞了下去,她此刻唇色灰白,“给他俩也吃一个吧。”
昭昭皱起眉头,不太乐意:“虽说这药也不怎么珍贵,但我也不想浪费。”
尤遥扯了扯她的衣袖。
昭昭瘪着嘴:“不是我不给他们吃,是根本没必要。他俩压根就没喝多少酒,忍一会疼劲儿就过去了。”她双手一摆,扫了一眼昏过去的楚随川:“至于为什么他俩反应这么大,我猜可能纯粹是因为身体太弱了。”
楚随川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你说谁身体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