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雾棠问完后，空气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我觉得热气上涌，耳根发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根本不清楚什么逃婚的事，这让我怎么回答？
玉雾棠看着我，唇角笑意清浅，似乎有无尽的耐心。
我僵着笑，破罐子破摔：“年少不经事罢了，腿长在我身上，我爱逃就逃，师姐为何一直抓着不放。”
玉雾棠愣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一段很久远的往过。
那年我屠了玄圣宗，把玉雾棠劫到魔宫，我很开心，晚上宴请八山邪魔，我喝多了酒，喝到尽兴处，放火烧了整个后殿。
我站在高高的雪山顶，看着山脚下魔宫大火熊熊，像是白纸上点缀的红日般瑰丽。
整个梭罗湖都被照的雪亮，无数的魔灵慌乱的救火，场面壮观极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主打一个昏君模样。
玉雾棠手上绑着绳索，一头连着她，另一头连着我。
她好笑的问我：“你把自己的魔宫烧了，很好玩么。”
火光明灭，她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周围全是人的喊叫声，她穿着青色的衣裙，腰间挂着很多精致的佩饰，那是蹀躞带，雕刻着卷云纹的组玉、累丝香球，还有珍珠，宝石。
火光衬得她的脸惊艳绝伦。
我喝的有些多了，看人眼前有无数混乱的重影，我记得我醉醺醺的问她：“手长在我身上，我爱烧就烧，管你什么事？”
记忆和现实的画面逐渐重合，我闭上眼，狠狠揉了一下脸。
-
一番担心受怕后，我终于回到了天衍宗。
双儿和我说，龙髓草已经交了上去，结果要十天之后才会出来。
那日在寒骨山，我掉下深深的岩壑，双儿在深山里徘徊了好几日。幸好这次来中原，我出于保险考虑，将我的魂灯交给双儿。她知晓我性命无虞，才放下心来。
我来到春信坊的时候，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一楼的大厅里人来人往。
一乐师站在高台上，手中握一柄青竹萧，正吹着乐曲。
乐曲悠扬绵长，像是游龙在空中飞舞。这正是我所独创的《水龙吟》。
但在我看来，乐师吹奏这首曲子，很明显力道不足，显得有些绵软。这真是对我曲子的亵渎。
一曲终了，乐师放下萧，台下掌声雷鸣。
“这是魔域梭罗山魔尊创作的乐曲，见笑了，见笑了！”
客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听说那魔头心狠手辣，没想到也会创作这样的好曲子。”
“她就是音修啊，紫玉萧声一起，可以立马让正道修者互相残杀，听说她还能通过乐声召唤鬼魅，在和正道仙门的战场上，百鬼横行，画面好不恐怖！”
“她不是音修，是音、剑双修。那柄紫玉萧听说是一万个生魂凝结而制成，可以吹奏，也可以当剑用。”
“这……居然用生魂炼制法器！这魔头……死有余辜！多亏了双鹤山的林剑仙，她……”
大汉话音未落，我一脚踹在他的桌上，大汉嚷嚷：“你做什么！别以为长得好看老子就不敢打你啊。”
我冷着脸，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大汉已经被一群姑娘们围了起来。自会有人安抚他的情绪。
推开门，琼玉正和一群美人左拥右抱，我觉得我的神情一定够吓人的，不少姑娘被我吓得花容失色。
“狐狸精。”我推门走进，温柔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害死？”
美人四散而逃，琼玉眨巴着眼看我。
“魔尊大人，你别这样笑，我害怕。”
“……”
她很快看到我身后的双儿，眼睛亮了一亮，凑过来揉双儿的脸：“小双儿，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姐姐都想你了。”
双儿唬得往我背后缩，打翻了案上的花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我真是服了狐狸精，这般衣衫不整，还能如此淡定的侃大山。
“把衣服穿好。”我忍了又忍，咬着牙说道。
琼玉一定觉得我这个模样好笑极了，极力的忍着。我也在忍，忍着一掌拍过去的冲动。
“是，奴家遵命~”琼玉勾着唇。
她穿好衣服，我才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没有告诉我？关于原身的。”
琼玉：“重要的消息我都和你说了呀。细节到姜大小姐的亲戚……她的家庭情况……不知魔尊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我说：“原身逃过婚，她和玉雾棠，并不是普通的未婚妻关系，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
琼玉一拍脑门：“上次我本想和你说的，谁叫你一听说这姜大小姐和玉雾棠是未婚妻关系，就信心满满的跑了？”
我紧紧地揪着衣摆，悔死的心都有了。
琼玉边笑边摇着圆扇：“姜大小姐确实在很久之前和玉雾棠有过一次婚姻，她逃婚了，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早就解决了。”
我想起昨日在芳草坡上玉雾棠看我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怀疑和试探犹如实质。
我知道，在玉雾棠面前，任何破绽都可能会导致致命的后果。
我说：“你把关于逃婚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琼玉：“是这样，玉雾棠和姜大小姐，是家族联姻，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深。”
“你知道如今九州首都凤鳞城的女帝吗？她就是姜家人。姜家天潢贵胄，玉家家主，也就是玉雾棠的母亲，如今在凤鳞城中是女帝身边的重臣，姜家和玉家属于臣子和君王的关系……姜大小姐看不起玉家，连带着连玉雾棠也不喜欢，新婚之夜逃婚了。这件事对玉家来说是奇耻大辱，故而姜小姐逃婚后，玉家就把事情按了下来。”
“说来有趣，逃婚九日后，姜大小姐忽然又自己跑了回来，在两家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是年少无知，请求原谅。”
“然后两家重新商议之后，成亲的吉时已过，就约定一百年之后再次成亲。”
这件事在我听来有两处疑点，一是既然都已经逃婚了，原身为何要自己跑回来？二是玉家怎会对姜家如此卑躬屈膝，经受了逃婚这样的奇耻大辱，居然还能当作无事发生？这可不是玉雾棠的风格。
我留了个心眼：“姜大小姐的逃婚对象，是何人？”
琼玉：“估计是个什么上不来台面的货色，我可以让人去查一查，查到后告诉你。不过，这件事被压下来很久了，江湖上什么说法都有，不一定能查得到。”
我说：“你只管去查便是。”
琼玉：“你这次去寒骨山，和玉雾棠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紧张。”
我想到山中不堪回首的往过，恹恹道：“一言难尽。”
琼玉：“我早就说了，勾引女人还是要快准狠，直接说‘夫人我馋你身子就上了’，剑修么，身材条件都好得很不是吗？你扭扭捏捏的，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要是直接上，玉雾棠会把我砍成两半罢。”
琼玉：“说不定人是个闷骚，就喜欢这种呢？”
我愣了一下，还真有可能。
说到底，我根本不了解玉雾棠，但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名为玉雾棠的书，能让我仔细研读，学习如何勾引她的。
琼玉还真递给我一本书：“这是我几百年来讨好姑娘的心得，都在这里了。莫辜负。”
我嘴角一抽，胸口又涌起不合时宜的疼痛感，我皱着眉，及时止损了这个话题：“我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有心口疼痛之感，这是怎么回事？”
琼玉：“会不会是你这次进山，违反太多次菩萨道的修行规则了？”
我神色一冷。说违反的话，我这次确实违反了挺多次。
我在山洞里见死不救，动了杀念，是为杀生，和玉雾棠在一起的时候屡次出言挑衅她，是为妄语，还有昨日玉雾棠背着我，我还想勾引她，试图朝她耳中吹气，是为邪淫……
琼玉帮我探了一下脉搏，眉头微微一蹙。
“你的境界有松动，似乎快要突破了。”
我微微一怔。
菩萨道的修行，和其它三清功法不同。
第一个境界是“菩提心”。
所谓菩提心者，主要就是得平心静气。可我现在情绪波动如此大，很明显是静不下心来的。
琼玉：“你这次进了一趟山，是不是救过人？”
“是。”我说：“我还在山洞中发现了龙泉，在龙泉中进行了洗髓和灵根净化。”
琼玉：“那就是了。菩萨道初期，便以行善助人为己任，宁舍性命也不伤无辜，你结下善缘，突破是应该的。”
“你如果能做到心静，只怕便能突破了。”
我蹙起眉：“菩萨道的修炼方式如此刁钻，日后我还能杀玉雾棠吗？”
琼玉：“菩萨道虽然不能杀生，但却有一个办法。修炼菩萨道者，一生只能杀一人，杀生之后，菩萨道毁，肉身崩溃。你的修行越精湛，那一击的力量便越强大。你从现在开始多积累功德，行善事，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杀玉雾棠的那一刻便好了。反正，这也不是你真实的肉身。”
也只有这样了。
“地图呢？”我朝琼玉摊手：“如今我进内门已是板上钉钉，你现在可以把仙愁岭的地图给我了。”
杀玉雾棠的事可以延后，但雷劫的日子迫近，我一定要赶在雷劫到来之前拿到烬魂灯。
琼玉扶着额头：“仙愁岭坐落于双鹤山深山，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正道仙门的护山大阵对邪祟天生的不友好，那里的地图很难找的，想要找到仙愁岭的位置，必须把整个双鹤山都给研究透彻。”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把这次在深山中的收获抛给她。
“这个管够么？”
那是千足蜈蚣的妖丹，手掌大小，通体泛着漆黑的色泽。
琼玉微笑，给我一个木盒，我揭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只黑色的甲壳虫。
琼玉：“这虫子名叫‘千里探’，你回到双鹤山中，把小虫子放出去，让它自行探测，不出十日，它便能给你带来仙愁岭的详细地图。”
-
回到天衍宗，我将千里探放走，便开始专心研读《无相经》。
在寒骨山的山洞里，我已经拔出了这具身体多余的灵根，只留下最为纯粹的火灵根。
原来在九州中，修炼菩萨道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关于其修炼的典籍很少，我只能根据残卷中的内容，补充上下文进行修炼。
幸好我在修炼一途上天赋极高，这些东西，根本难不倒我。
我很快就把菩萨道的第一章给补充完整。
所谓第一境界的菩提心，最要紧的是做到平心静气，所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说起来简单，对我来说却很困难。
关于一些基础的心法，运行大小周天，引灵气入体，这和我以前修习的很像，根本不用看。
而我最讨厌菩萨道的“定寂”一课，必须三日一次，每次静坐长达六个时辰才算完满。
像三清修道者也需要入定，但入定时间随意，而且每次基本上三、四个时辰就可以休息。
菩萨道的法门特殊，只要休息便是前功尽弃。
开始打坐定寂时，我便感觉到明显的不习惯。我不喜欢这种万籁俱寂的打坐方式，也许是当魔尊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杀戮，一闭上眼，就是尸山血海，无边的黑暗和滴水声。
坚持了三日，我实在是受不了，提前结束了闭关。
……
“扑通——”前面有个女孩摔倒了。
我急忙上前，将她扶起。
女孩瞬间红了脸：“道友，你……”
我说：“这段路不好走，小心些。”
“谢谢。”
我拢着袖子，看那女孩渐行渐远，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破道我真的修不下去了，只能出来积累功德，我寻了一个路最难走的落雁坡，每天就逮着不小心摔跤的人扶，我最开始是不相信这种蠢事能积累功德的，但琼玉那狐狸精说可以。
我试了几天，胸口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真是丢脸，要是被我在魔域的那些手下知道，她们的尊上还在天衍宗做这种事，我还活不活了？
我耳力极好，站在坡上，甚至还能听到往来弟子的议论声。
“那个姑娘是谁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