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姐姐死去的一日。

姜桐这个疯子到处屠宗，最开始是玄圣宗这样的大宗门，到最后连周边的小宗门都不放过。众仙盟经过商讨，决定除掉这个魔头。

姐姐坚持谈和，说姜桐本性不坏，请求众仙盟给她半年时间试试。

姐姐是九州唯一修至大乘的菩萨道修者，是以在众仙盟中素有威望，众仙盟那帮老头子自然答允。

那日，姐姐去魔域与女魔头谈和，却好多天没有回来，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只是发现她的尸体。

姐姐全身都是血，一张脸更是不能直视，血红的寄生莲爬满了她的全身。

我哭了三天，几乎要哭瞎了眼睛，又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此随着姐姐去了。

姐姐会去魔域，这都是因为我。

姐姐知道，我有点喜欢姜桐。

上次姜桐屠玄圣宗的时候我被她抓回魔域，姜桐并没有苛待我，让姐姐认定她是个好人。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姜桐以前是玄圣宗的首席弟子，我仍旧记得万仙大会上她身穿白衣，墨发轻束站在我对面，衣衫不染尘，似是惊鸿照影，天上下凡的谪仙。她性情大变肯定是有原因的。

直到我用用禁术追魂引发现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姜桐，是姜桐踩在姐姐身上种下寄生莲。

于是我提着剑，来到过了两界山，找到那女魔头。

哪怕她和我解释点什么呢。

“对，就是我杀的。”姜桐站在两界山门，手中不断抛掷着某物。那是姐姐贴身携带的玉佩。

“玉雪音就是蠢，是不是修炼菩萨道的，都是这样蠢？她来魔域不就是千里送人头吗？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她礼轻情意重？”她勾着眼，轻嗤。

我快要气疯了。本来我和姜桐势均力敌，但姜桐入魔之后功力大增，如今修为已经不是我能比。

我打不过她。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计谋，我暗算了姜桐，终结了人、魔两界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试着去忘掉她。

可如今站在我眼前的姜寇韶，却让我莫名想起了那个人。

我对姜寇韶的印象不深，这是家族强加给我的联姻对象，姐姐为代家主时，在任何事上都很纵容我，我不想让她为难，才勉强接受了姜寇韶。在此之前我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但我对女魔头的印象可深了。现在站在青铜大门下，这女孩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于是我心生一计，先她一步，凑了过去。

幽凉的风划过脸颊，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像是梅蕊的香味，我看到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那张薄唇微微抿起，色泽晶莹剔透。她也修炼菩萨道，眉间白毫相衬得冰肌玉骨，唇红肤白。

我提着烛灯，停留在离她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昏黄的灯光在石墙上透出近乎交颈厮磨的剪影。

我记得，两界山另一头，那女魔头等着亲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手指抓着身边的什么东西。

而如今，姜寇韶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几乎是瞬间的，我抬手按住剑柄，退后了一步。

清河玉家祖上的铸剑师，玉家最开始是靠着卖剑起家，而姜家天潢贵胄，当今凤鳞城中的女帝也姓姜，据我所知，姜家大小姐，是很看不起我们这般的家族的。

她说她喜欢我。

我从小到大，从不缺追求者，并不稀罕。

听说姜家大小姐，好吃懒做，飞扬跋扈，但是眼前女孩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气质。

应该是巧合罢。

那魔头被我重伤，修为大损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到天衍宗来。

最好别被我看到。

可能是许久没有等到我，姜寇韶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我看到她额头上全是汗，脸颊泛红，像是可怜的小狗。

姜寇韶质问我：“你怎么不亲我？”

“借位懂不懂？假装而已，不需要真的亲。”我笑了一声。

眼前紧闭的青铜门忽然打开了。

我假装没有看到她恼羞成怒的、被调戏得羞窘的眼神，忍着想笑的冲动，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慢着！”女孩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诧异回头，看到她走过来，问我要燃火的灵石。

我把灵石给她，她引燃，金色的火焰从她指尖涌起，迅速扩散，在空气中凝聚成一条灼目的金龙，将这些腐朽的家具烧的一干二净。

我看着姜寇韶身穿白衣，站在金黄色的火焰中，双目忽然有些刺痛。

说不清是火焰的光芒太耀眼，还是她的光芒太耀眼。

-

走出“仙冢”时，已经是晨光熹微。

山间的一切都染上朦胧的金色光辉，瘴气逐渐消散，四周静谧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姜寇韶似乎已经很疲惫，走路一瘸一拐，我留意到她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染得红了一片。

我知道她有脚伤，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而这些伤，是因为在仙冢中救了我才加重的。

她扶着树，皱起秀气的眉，痛得脸色铁青。

我走过去，朝她伸出手：“师妹，我扶你。”

谁知道下一息，姜寇韶忽然抱住了我。

“师姐，你背我好不好？”

我身体一僵，仿佛有电流顺着脊椎窜过，刹那间软了腿。我退后两步。

自从魔域那一战后，我受到禁术的影响，身体敏感至极，我不习惯任何亲密接触的举动。

但刚才她在仙冢中救了我，我还是道：“好。”

我本以为她在我背上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调戏勾引的举动，谁知姜寇韶匍匐在我身后，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尸体。

有几个瞬间我听到吸气声，我以为她要喷气了。下意识侧过头，免得耳朵遭殃。

但预想中的热气却没有如期落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闻到一股血液的腥甜，我还听见了吞咽的声音，似乎是她吐了血，然后把血强行咽了回去。

我觉得荒唐至极，回过头，看着她。

“你不敢呼吸吗？”

姜寇韶闭着眼，面无表情，手握紧了我的衣服。

我轻轻眨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姜寇韶仍然是闭着眼，嗲嗲说道说：“师姐虽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们却尚未结亲。师姐生得极美，我道修者，讲求的就是非礼勿视。”

挺会夸人的。我笑了一下。

眼前蓝天万里，我负着她，脚踩山路，向前走去。

忽然听到她在叫：“玉雾棠……”

我回应了一声。

“玉雾棠。”姜寇韶低声道。

我说：“说罢，我在听。”

“玉雾棠。”姜寇韶的声音含糊。

我轻轻挑眉，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女孩子在说梦话。

可怎么会有人的梦话会是这般模样？

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是一遍一遍的唤着另一个名字。

我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浮起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位姜大小姐真的很喜欢我，另一种可能却让我心底浮起阴霾。

路过一片芳草坡，我觉得有些累了。便把她放下来休息。

身下草地柔软，头顶是墨蓝色夜空漂浮着白色的云，几颗星子颜色浅淡。我擦着剑，听姜寇韶呢喃着我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

姜寇韶神情一绷，几乎是立马坐了起来，警觉的看着我。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没累着师姐罢？”她问我。

女孩一袭白裙，乌发被睡得有些凌乱，一缕呆毛不规则的翘在脑袋上，她身材修长，眉间红点衬得皮肤白皙。那眼睛是双眼皮，看人的时候目光清纯懵懂。

她声音真的很甜，也很嗲，腻的有点假了。真的有姑娘会这样说话吗？

我说：“师妹很轻，我不累。”

这句话似乎取悦到了她，她眉眼弯起，哈哈一笑。

我忽然回忆起几个画面，两界山的那头，姜桐开心的时候，也会不顾形象的大笑，她会抱着我转圈，整个旷野都是她的笑声。

我随后说道：“就是梦话有点吵。”

她神情一僵：“我说了什么？”

我静静的看着她，笑容浅淡：“你说什么魔域……”

她沉默几息，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说过魔域吗？”

我没有说话，很轻的咽了一下喉咙，因为刚才她确实没说过这两个字。

姜寇韶：“我不喜欢吃魔芋，喜欢吃洋芋。”

我扯了扯唇角。

“原来如此。”

我看见她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不知是在擦灰尘，还是在擦汗。

我笑了笑，忽然问道：“那我们现在聊聊，当年你为何逃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