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陈周所言,她的确算是住在Teresa山坡的边上,离她们昨晚乘车那站台不太远,沿着曲折石阶向上爬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
昨晚她为了抄近路,所以才沿山腰线穿行回住处,如果她为了夜路更安全而沿着山脚绕行回去,那就遇不到时影青了……
不能想,一想就后怕。
现在是下午4点,还是光天化日,一些孩童和半大男女青年依然在街上晃荡,时影青紧跟着陈周,不再与他人对视。
这个时间,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开始烹饪晚餐,B国缺煤缺气,这个山坡上的人当然更用不起,大都是烧木柴,更有过分者会烧纸箱垃圾。
陈周邻居的窗口就有刺鼻的烟味溢出,时影青被呛得眼泪快出来了。
陈周赶紧开门让时影青进到房子里。
陈周住的这间红砖房看上去跟周围的差不多,木质的小窗和窄门都漆成了绿色,一把铜锁挂在外面,聊表慰藉。
打开门,房间的一切一览无遗,陈周标志性风格的没人味儿配置:一张单人铁床,一把椅子……这回连桌子和柜子都没有了,只有墙边一个简易木架上搭着两件衣服。
陈周一进门便先走到远离门的那侧床头旁,弯腰拎起一个纸袋,她先往里面查看了一下,然后就将纸袋拎过来递给时影青:
“给,你的衣服。”
时影青疑惑着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之前在渡市跟陈周过夜时没带走的那条连衣裙,她自己早都忘了。
“你飞了半个地球还带着它?!”时影青有点难以想象。
“对啊。”
陈周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她蹲下身弯腰从床底扯出自己的背包,简单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东西都在。
陈周从背包里翻出两件她自己的棉布T恤短裤换上,身上跟时影青借的这一身她还是穿不大习惯。
时影青闲着无事,就拎着纸袋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周背对着她手脚麻利地换衣服。
陈周背上的大块青紫还是触目惊心,而且,经过昨晚,上面还添了几道自己的抓痕……
哎……自己明明有格外注意的…… 一时心疼、羞赧、自责、甜蜜……五味杂陈。
这时响起敲门声:“笃笃笃” ,不轻不重。
时影青刚要起身应门,陈周警觉地向她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动。
陈周整理了下刚穿好的衣衫,自己走到门边,她没有站在门板的正后方,而是侧身站在门旁边的墙后,小心听门外的动静。
很快,门外响起清亮的女声,说的是葡语,听起来年纪不大。
陈周皱皱眉,迟疑着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高挑的本地女孩,笑得像南美大陆高悬的太阳。
这是邻居家的女孩,名字好像叫莱斯?陈周疑惑这孩子找她做什么。
陈周谨慎地向女孩身后望了望,没有别人,只有女孩一个。
陈周向右一步让出空来,示意女孩进屋子里说。
莱斯十六岁,可能是人种差异,虽然眼神还透露出纯真,但外貌看起来已与成年女性无异。
莱斯家的砖房就在陈周住处附近,家里只有莱斯和母亲,莱斯的父亲没出现过。莱斯妈妈早出晚归,有时晚也不归,莱斯过得饥一顿饱一顿。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食物的需求很高,有两次她肚子极饿,看到路过的陈周拿着吃的,忍不住直勾勾的看着陈周手里的食物,陈周发觉,每次都会给她一些。
其实她这样的女孩想在山坡上吃饱肚子并不难,只要她愿意做些“牺牲”。那些混帮派,抢劫盗窃,甚至贩毒的亡命青年通常花钱“大方”。
但莱斯不太喜欢做那样的“牺牲”,她的好朋友们很多那样过日子,她并不鄙视她们,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这是莱斯第一次进陈周的房子,跟自己家差不多大的房间因为没什么东西和摆设而显得很宽敞。
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着个跟陈周同人种的漂亮女人。她没在山坡上见过这个女人,事实上,陈周是这片山坡上居住的唯一亚裔女性。
莱斯有点局促,这时漂亮女人站起来转身坐在陈周的床上,把椅子让给莱斯,并用葡语对她说了些请放松随意的客气话。
莱斯很惊喜这个女人会说葡语,陈周就不太会说的样子。
陈周不懂葡语,而这山坡上千禧年之后出生的年轻人也不会英语,更别提东亚语言了。平时大家基本没什么交流,反而是莱斯母亲那辈人会说几句英语,这是B国近三十几年的经济动荡造成的。几次全国性的经济崩溃最终使得贫民的义务教育机会完全成为泡影。
于是葡语半吊子的时影青自然而然成了二人的翻译。
原来莱斯是专程来感谢陈周之前对她的帮助的。
陈周歪头疑惑,什么帮助?自己什么时候帮助过她?
时影青帮她用葡语问少女:“什么帮助?”
毕竟才十六岁的女孩子,提到跟别人要吃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莱斯还是把之前几次陈周给她食物的事说了,给了什么吃的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刚刚已经吃过东西,时影青都要听饿了。
最后莱斯还补充说,有一次一个青年纠缠拉扯她,她不愿意,那青年就打她。山坡上的人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没人管,只有路过的陈周拉开了青年,并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青年冷静下来离开。
莱斯那时才意识到这些年龄跟她相仿的男青年是有点怕陈周的。这些男孩在小放映室除了看色情片偶尔也看一些便宜的功夫老电影,里面的中国人都很厉害。加上他们听人说陈周在柔术场打比赛,并且平时也经常看到她在山坡的小路上面不改色气不喘地上下奔跑,于是更觉得陈周不那么好对付。
时影青把莱斯回答的内容大致翻译给陈周听,陈周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些事情,只摆了摆手说都是小事,不必客气,便留两人聊天,自己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时影青感叹南美果然是盛产超模的水土,画家的眼睛擅长对美丽事物不加掩饰的欣赏。
这个生长在山坡上的女孩还未成年,身材比例已如此完美,身型瘦而不柴,四肢修长,浅棕的健康肤色,祖母绿的深邃眸子,柔顺的亚麻色长发,虽然时常吃不饱肚子,却丝毫无损她阳光美好的笑脸。
“你是周的朋友吗?”少女有些试探的问。
“我是她的女朋友。”时影青笑着大方答。
少女的笑脸停顿了一秒,但并未表现出过度的惊讶。
她看了一会儿陈周整理衣物的背影,转头问时影青:
“你们要离开了吗?”
“是的。”
“还会回来吗?”女孩追问
“应该不会回来了。”时影青想了一下回答她。
昨晚她们跟山坡上的帮派冲突后,即便陈周之后还打算在B国继续待一段时间,也不会再住在这里,不会再住在这个山坡。
“你可以帮我跟周翻译一下吗?我希望在她离开前报答她。”女孩突然有点急切。
“当然可以,你要如何报答她?”
时影青有点惊讶也有点疑惑,这个未成年少女打算怎么报答陈周?她在物质上如此贫穷。做饭吗?她和陈周都刚吃过,还不饿。
“我可以把我的**送给她,你是她的女朋友,所以她喜欢女人,不是吗?”
时影青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的葡语不太好,而且少女的脸上并未有与其话中内容相对应的任何一丝羞怯。
“你是说**?” 时影青跟少女确认这个词。
“是的,请你帮我翻译给她。”
时影青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且不说这个未成年少女把“**和**” 说得如此坦荡自然,而且刚才不是已经告诉她自己是陈周的女朋友吗?当她时影青不存在的吗?是自己哪里没表述清楚?还是说这边的民风本就彪悍如此?
时影青想说我才不要给你翻译,这简直是犯罪好吗!
但少女莱斯一双祖母绿的眼睛殷切期盼地望着她,让时影青觉得她这个“临时翻译”身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时影青急中生智,她叫住正把最后的零散物品收入背包的陈周,用中文对她说:“莱斯说让你把给她的食物的价钱写一张欠条,等她有钱了还给你。”
如时影青所料,陈周听后连连摆手表示不需要,那些吃的能值什么钱?没想到这孩子还挺较真。
“你看到了,陈周说她不需要你报答她,那些都是举手之劳,你以后好好生活就是了。”时影青用葡语糊弄异国少女。
莱斯虽听不懂她们的中文对话,但陈周的肢体语言她也看得懂。
她有点失望的问时影青:“为什么?她不喜欢南美的姑娘吗?”
莱斯年纪不大,但R城是个国际都市,她和她的朋友们都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南美姑娘,那些日本人,来度假的北美人,欧洲人,他们都喜欢南美姑娘,他们都出手阔绰。
时影青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敷衍少女,于是正色用葡语对莱斯说道:
“首先,你还没有成年,无论是谁,跟你发生关系都是丑恶的犯罪,陈周她不是罪犯……”
莱斯有点不明白,她的那些朋友姐妹都跟她年纪差不多,有的比她还小,她可没见有谁因为跟那些姑娘做那种事被抓起来的。
时影青接着说:
“而且,陈周已经有了爱人,刚才跟你说过,我就是她的女朋友,爱情是一种美好的情感,而身心的忠诚是爱情中的宝贵承诺。”
她说完立刻感到一种陌生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时影青真想不到有一天这种修女布道般的“古板箴言”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少女莱斯沉默下来,爱情对她来说似乎是比□□交易更陌生的东西。
“你现在不上学了吗?” 时影青用这个话题打破尴尬。
“很久不上学了,读到四年级就没有继续读了。”
莱斯小时候读四年级那年学校突然关门了,她算是读的比较久的,山坡上很多她的同龄人连二年级都没有读。
这回轮到时影青沉默。
她想到昨晚劫持自己的那些本地青年,好似比莱斯年纪也大不了多少……
有人犯罪作恶,有人出卖自己,但堕落的方向都一样,向下,一直向下。
她突然记起自己口袋里有几张今天新换的纸币,大概不到八百雷亚尔。她转头又用中文问陈周:“你身上有钱吗?”
陈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大部分现金被她放在背包内侧的夹层里,她复又把背包夹层的拉链拉开,一边伸手进去一边问时影青:
“有啊,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