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映天澄云疏淡,鸟掠湖纱皱诗篇。
寒江雪在亭子里会周公时确实还挺像一幅画的,只要他不说话。
画中人梦里翻身失败,眉头一皱,扬声道:“川川儿,你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压着我了?”
这就是花影重叠勾飞雪的真相——他头发卡枝条里了,枝条长得又复杂,修真界的老桃树多少有点本事在身上,寒江雪根本扯不动。
陆麟川却不如他所愿立刻到场,还在湖边捣鼓些有的没的。
刚给他令牌没两天就上房揭瓦,连师尊的话也不理会,寒江雪捂着扯痛了的脑袋愤愤地想,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白毛男青年和桃花枝拉扯一番,争取出一点空间,便伸长了脖子往小龙崽子那边望,见他正在收拾洗好了的衣服,但心思显然不在衣服上面,于是朝他喊:“陆麟川!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小孩还是没搭理他,自顾自跑去桃花林里没了影子,寒江雪只好与老桃树斗争到底。
这座水榭新挂了匾额,上书花下吹月,隐香台新主人给起的。
寒江雪文学素养有限,没看懂什么意思,不过他觉得现在可以改名叫花下缠头发。
不行,花下缠头发真烦,等会儿找小混蛋算完账就把老桃树挫骨扬灰,匾额换成禁止种桃树。
解着解着寒江雪突然感觉不对劲,一股隐隐约约的焦糊味抓走了他的鼻子,从西楼小厨房方向冒出来的。
隐香台前主人大惊失色,这龙不会在厨房里研究什么新菜谱吧,比如无水小米粥,焦壳青菜。
他连忙爬起来滚着轮椅往西楼跑,别人家开火是炊烟袅袅,陆少爷开火则有毁天灭地之征兆,乌糟糟的黑气先行一步。
等寒江雪赶到肇事现场时,他的好徒弟已经垂着脑袋绞着手,一副做错事的小媳妇作态在等他了。
小媳妇抿唇道:“师尊不是在睡午觉吗?”
“再晚两分钟,你掌门师伯就要过来看情况了你信不信。”
寒江雪眼疾手快地拍了张灭火符,好悬保住了隐香台的面子,松了口气,便掀开锅查看:“这又是在搅弄什么玩意儿……刚才我在亭子里叫你你还不理我!”
小龙脑袋垂得更低了,两支尖尖角也颓丧地收敛光芒,不说话,先靠近寒江雪。
“停,”寒江雪气还没消,“老实交代。”
陆麟川道:“师尊……”
很脆弱,好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委屈有效,寒江雪架起来的火少了一半,手势改拦为接,无奈地说:“……行行行给你抱。”
如愿以偿挨进人家怀里,陆麟川终于肯开口了:“师尊,我不是有意装作没听见你说话的,对不起。”
寒江雪被暖融融的龙紧紧贴着,听他小小声解释,心跳砰砰的,另一半火也熄了,嘴上说:“好吧。”
“我不是说了以后我会给你做饭吗,你又钻进厨房里干什么。”
他掰着指头往回数,确实都有喂饱徒弟才对呀。
陆麟川闪着一双泛金黑瞳,泪光婉转,别过脸道:“可是,我也想给师尊做点好吃的。”
“我、我跟千师伯要了厨道秘籍,我以为我能做出来的。”
他越说越难过,看着锅里的那坨不明黑色混合物,啪嗒一声,眼泪也混了进去。
“我以为……我刚才去剪了花……我也按着它说的放了好多糖……我以为……”
寒江雪还有什么苛责可说呢,他抱着伤心的小龙崽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温声道:“宝贝儿,你要是真想学这个,那不急着一步吃成胖子。”
三月二十四日,是计划里第二步的执行日,寒江雪神神秘秘的不跟小龙通气,只说他心里有数。
师尊真的心里有数吗?陆麟川练剑练得心不在焉,一步三回头,那懒散的青年还悠然地歪在老树下边拨弄落花,没有一点办事的意思。
小龙崽子道行尚浅,终于按捺不住快跳出嗓子眼的疑问,寻了个理由跑到那张竹编的小榻旁,顾左右而言他:“师尊,过了午时天气凉,要不还是回东阁休息吧。”
提了这一茬,他真觉得晚春的寒意随风涌动了,遂为寒江雪拉上薄毯,惹来对方将梦未梦的一瞥。
贪睡的猫儿含着困倦道:“川川儿……现下到几时了?”
陆麟川不明白他为何要揉捻自己的手指,总之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心中计算,答:“大约是未时。”
青年惬怠一笑,拍了拍他掌心,道:“未时了。小孩子别整天想东想西着急上火的,你要问我的事该敲门了。”
言出法随,隐香台结界之外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地呼来一句话:“邻日池药童求见。”
隐香台小主人责任在身,要去那边问药童的情况,腿一迈才发现他的手还牵在师尊手里。寒江雪却没有顺势松开,他顿时重心不稳,往青年怀里跌。
冷香揽着陆麟川,不知为何丝丝缕缕地勾得他更迷糊了,便听微凉的声音擦过耳垂飞到门口:“忙呢。没见我师徒二人正乘春偷闲么?”
接着说:“喏,看清楚了。回去给你那个寡了几百年的师尊说全些,也好早点知道活春宫是什么滋味。”
十三岁清纯少年听不懂乘春的隐喻,但活春宫这三个字实在有点太震耳欲聋了。陆麟川还在发愣,倏然一片羽毛似的柔软唇瓣自脸颊蹭过额头,烫得他神思恍惚。
却撩微澜,意动来去无踪迹。
药童又羞又恼,没成想这隐香台的寒长老如此不要脸,师徒相受已是罔顾伦常,竟然还当他面亲热,实在不堪入目!
他扔下份例的丹药,急急忙忙回到乘舟梦跟前添油加醋,气得这位主事长老银牙咬碎誓要棒打鸳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观众前脚刚走,演员后脚就下了戏,只见寒江雪面色一变,暧昧扫得干干净净,一连串咳嗽打断了陆麟川心中那点说不清的绮思,他连忙查看病秧子的情况。
寒江雪虚弱地挣扎:“你起来,太沉了。”
小龙这才意识到刚刚身下拂过去的不是风,而是他师尊在推。
陆麟川一语成谶,一下午的凉风把水重书吹进了隐香台,此时正唉声叹气地坐在床边把脉,唠叨道:“寒师兄,你这身子就不要出门了,好好躺在床上找两本闲书打发时间得了。”
水重书毕竟是幽篁潭的主事长老,平时很忙的,但因为他半魔的身份不能暴露,每次身体不适无论大小都只能由水重书亲自诊治,寒江雪这个师兄当得心里有愧,于是说:“昨日是意外,辛苦师弟了。对了,这些天我研究出一种以火符代灵火的炼丹方法,待我休整休整便可实验,你可有需要的丹药?”
衣摆上烙着飒飒幽竹的中年人一边收拾他随身的小医箱,一边用灵力写药方,明明忙得不可开交,闻言,忽然停下来,先回绝道:“祖宗我求你别炼了,我可不想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看诊。”
又神秘一笑:“说到炼丹,你知道昨天晚上乘师兄一连砸了三个丹炉吗?”
忘了说,水重书平时忙的事跟医道无关,时间主要花在探听门里门外的八卦上。
陆麟川若有所思:“昨天下午,乘师伯派了一位药童过来送药。”
医修的主业登场了,他兴致勃勃地坐进寒江雪的轮椅,还捏了捏把手包的皮草,道:“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寒江雪道:“不巧,为兄正是不怀好意的黄鼠狼。”说罢,他眼神示意徒弟去西楼仓库取皮草料子赠与水重书。
“快说快说,寒师兄,你搞了什么事,一会我帮你找掌门师兄告状去。”
“昨天……”原来,寒江雪的第二步计划是故意在乘舟梦面前表演一些龙阳秘事,惹恼目标小鸡。
这位邻日池主事一直和他有些龌龊,定然见不得他在隐香台过得舒心,但隐香台外面的阵法是掌门亲自设下,乘舟梦也不敢随便越过红线上门找麻烦,如此一来便只得先把陆麟川挪出去,再找机会磋磨小孩。
陆麟川抱着皮草料子,一进门,笑意明锐的寒江雪正好撞进他眼底,青年爽快地一口喝光杯里的水润嗓子,补完故事:“哈哈,乘舟梦真不经逗,看来我这阳谋是板上钉钉的成功了。”
然后一秒破功,连呸三声,愤怒地瞪着水重书:“杯子里何时变成这苦了吧唧的玩意儿了?”
水重书立即出卖同谋:“寒师兄冷静,是你的好徒弟教我的。”
小龙崽子察觉事态不妙,皮草料子往桌上一搁,迅速递上温水,然后扑进寒江雪怀里挨着他,乖乖道:“师尊,都怪我记串了茶杯的花纹。”
笑话,当他傻子吗,这小子连十八种只叶子尖端有区别的草药都能分清楚,他那个专喝药的瓷杯……算了。
寒江雪摸摸老实巴交的黑脑袋,心想怎么说也是为他好。
床上两位旁若无人地黏糊,水重书感觉自己在这个情节里略显碍眼,暗忖寒师兄所谓的表演不一定全是假意,啧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