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哥哥......”小孩虚弱地瘫在座位上,双手攥得很紧,话说得断断续续,也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看得出来他并不能做到多么轻松。
“没事。”庄渚玉见他醒了,将他身上披着的外套笼紧了一些,小孩的衣服依旧是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估计很不好受。
“我......没钱。”小孩垂下眼睛,抠着手指,力度很大,稍不注意就抠出个血洞出来。
庄渚玉攥着他的手指,防止他再继续抠下去,“没关系,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小孩依旧低着头,怯生生的眼神偷偷瞟了他一眼,望着被攥住的手指,摇了摇头,“我不饿,我想回去。”
说完便要逃走,这离奇的反应让在场的庄渚玉和梁闻渊都没有反应过来,恰逢接水回来的秦尼嘉拦住了他,“你还病着,这是要跑到哪里去?”
小孩抬头,似乎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帮助过他的好人,停滞在原地,差点撞翻秦尼嘉手中的水杯。
热水溅出来一些,她快速递到庄渚玉的身边,“庄老师,还有这位......哥?水杯给你们。”
“谢谢。”梁闻渊条件反射接下,道了谢。
秦尼嘉将小孩重新抱回了座位上,耐心地对他说道:“你父母的电话是多少?现在这个点也该下班了,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们好不好。”
小孩安静。
也没人开口说话。秦尼嘉说完之后眼睛瞪大一瞬,她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人比他们三个人更懂得小孩的沉默。
庄渚玉将摸了摸小孩的头发,非常尴尬地,小孩的肚子叫了一声,他似乎也有些窘迫,摸着自己的肚子,恨不得变成一块硬币大小缩在角落里。
“22号,可以取检查报告了。”过来检查的人很少,护士尚有余力地提醒着。
梁闻渊取了报告单,跟在他们身后前往医生所在诊室。
医生看了一眼,眉头松开,“没什么异常,估计是体质太弱,你们当家长的,也要多关心小孩的身体状况,是吧?”
医生惯性说出这句话,看了面前年龄组合奇怪的三个人,又皱起了眉头,没想通,他敲着键盘,错开话题,“主要是食补,你们是他的家长吗?”
秦尼嘉摇摇头,对于这个问题她也不是很好回答。
医生没再多说什么,拿着单子递给他们,让他们缴费之后去拿药。
拿上药后,小孩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庄渚玉不常来医院,对附近不太熟悉,秦尼嘉自告奋勇牵着小孩,说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面馆。”
阴冷的冬天,四碗冒着热气的面很快上了桌,小孩低头认真地看着,不敢拿起筷子,庄渚玉主动把筷子递到他的手里,说道:“吃吧,再不吃就要冷了。”
小孩狼吞虎咽,一口没吃完就接着下一口,这样的吃相让在场的人莫名地有些心酸,秦尼嘉第二个拿起筷子,她点的是碗雪菜肉丝面。
“我吃过那么多家的面,只有他家的最好吃。”秦尼嘉挑起话题。
“是吗。”庄渚玉带着笑意,吃了一口,确实不错,但并没有让他觉得多么惊艳,反倒是初中时吃过的那家......忘了叫什么名字的面馆,让他觉得记忆深刻。
尽管如此,他想了一分钟也没有想到那家店叫什么,连具体是什么时候吃的都想不起来。
庄渚玉吃得很慢,他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梁闻渊,他端坐着垂下眼睛看面前的那碗面,半天没有动作。
“是不想吃吗?”庄渚玉问他。
梁闻渊反应过来,说道:“不是。”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但他的眼睛却又很空洞,什么事情会让他浮现出类似于落寞的神情?
庄渚玉有些疑惑。
“谢谢。”小孩吃完最后一口,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抿着嘴唇,“可是我真的没有钱......”
“不用你付钱。”秦尼嘉坐在他的身边,将药塞到他的手中。
庄渚玉食量很少,吃饭的速度特别慢,筷子挑着面条,他开始思考起以前的事情。
他的确是丢失了一段记忆,那段回忆就像是永久消失了一样。平时他并不会特意去回想那段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带着目的性回忆之时,他怎么想都想不到。
思考着,他的后颈刺痛了下,就像是无数针同时扎了下去,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
所以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庄渚玉心不在焉地吃完一根面条,双眼空洞,没有任何聚焦地盯着空荡的桌面。
吃完后,将秦尼嘉先送回了他,她挥手挥了好多遍才离开。梁闻渊坐在驾驶位,庄渚玉正在后座问小孩的家在哪里。
然而小孩紧咬嘴唇,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论庄渚玉怎么问,他都不说话。
庄渚玉是真的不太会哄小孩,他有些带着求助性质地望向梁闻渊,然而梁闻渊更不像是那种会哄小孩的人。
僵持间,小孩指了个方向。
梁闻渊没有多问,照着他说的方向开了过去,最终停留在某个漆黑无人的路口。
小孩立刻打开车门下了车,在阴暗的雨天逃窜走了。车在小雨中亮着闪光灯,小孩却再次跑了回来,趴在车窗上,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随后以最快速度跑远了。
这个模样倒是和谁有些像。庄渚玉想。
但当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时,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又是和谁有些像?
当然不会在现在有答案。
庄渚玉靠在车窗上,看着小孩的背影,又从后视镜中瞟见梁闻渊的半边脸,他缓缓闭上眼睛,最近莫名地又有些嗜睡。
他手臂撑着车窗,上下眼皮在打架,忽然觉得鼻腔一股异样,有股暖流顺下,他没有多想,此刻被困意席卷,然而这股暖流的怪异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是更加强烈了。
他惯性摸了下鼻子下方的皮肤,原来那股血腥味并不是错觉,此刻他的指尖上有隐约可见的血迹。将他的指尖染成了淡粉色。
他莫名其妙流鼻血了?
庄渚玉清醒了一些,血也止住了,他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擦尽了指尖和鼻下的皮肤。除了流鼻血,没有任何其他附加症状。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流过鼻血,这对于他来说很不正常,难道和自己突然患上的皮肤饥渴症有关?
透过后视镜,他莫名地又看了眼梁闻渊。然而这次,他竟然和镜子中的梁闻渊对视上了。
车里很安静,庄渚玉闭着眼睛,手中攥着纸巾,鼻尖似乎还有那股血腥味,但他并不是太在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糊间,他感觉有人正在轻触着自己的手背,随后隔着外套拍了两下,他清晰地捕捉到那股压力。
蹙着眉,庄渚玉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也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想拂掉这只手,然而下一刻,属于他人温热的肌肤与自己的手背重新相贴。
像救命稻草一般,眉宇放松,庄渚玉认出了这是谁的手,他的身体也给出了远超正向的反应。
察觉到那只手要离开,庄渚玉用力一拉,怕又要消失似的,五指强势地塞入手指缝隙之间,严丝合缝。一股古怪的舒服暖流顺着相贴的手背流向身体的其他部位。
终于,庄渚玉清醒了,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紧扣的手,困意全消,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些疲惫地看着梁闻渊说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睡着了。”
梁闻渊跟着心惊了一下。
嗜睡,是庄渚玉饥渴症发病时最常见的伴随症状之一。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梁闻渊撑着车门,在庄渚玉差点踉跄的时候精准扶住了他。
梁闻渊的表现似乎并不在意刚才自己的不当之举。
回想起酒店那晚,庄渚玉早都觉得不对劲了。所以梁闻渊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说,自己在没意识的时候偷偷摸他很久了,梁闻渊都习惯了?
可梁闻渊为什么会习惯......
“本来说好今晚请你吃饭的,结果不仅没请成,还耽误了你的时间。”庄渚玉有些歉意地说道。
“下次也行。”梁闻渊目视前方。
“你怎么突然去了画室?”庄渚玉当时就想问了,但照顾小孩要紧,这一问就拖到了现在。
梁闻渊沉默两秒,似乎是在想措辞,“我打了电话给你,本来想问今晚还去吃饭吗,你没接,干脆就去找你了。”
而且今晚可能会有暴雨,庄渚玉又什么都没带,会被雨淋到。
庄渚玉总觉得这理由很牵强,梁闻渊着实是没什么必要专程去找自己。
“我那会儿没看手机。”梁闻渊过来之后,庄渚玉才看见手机上几个未接来电。
进了屋,庄渚玉摘掉围巾,脑子有些眩晕,可能是在外面被冷风吹到了,他去接了杯热水,随意地靠在岛台上,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嗯?”梁闻渊转过身,才意识到庄渚玉是在和自己说话,“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好吧。”庄渚玉放下水杯,“那我就擅自决定了?”
梁闻渊点头,坐在沙发上,没有回自己的卧室。他觉得庄渚玉的病情最近犯的频率越来越高,腿上放着笔电,实际上心不在焉。
庄渚玉打了个哈欠,也跟着坐了下来,他打算歇一会儿再去浴室洗澡,手臂慵懒地撑着颈侧,他偏过头去看梁闻渊工作的样子,问道:“我坐在这儿,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不会。”梁闻渊抬了下眼镜,镜片反射出一半暖黄的光,他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戴上眼镜,显得很斯文,但配上他的身材和肤色,却又不是那种标准的斯文。
精壮有力的肌肉潜在一丝不苟的着装内,庄渚玉忽然想到在酒店温泉那次,手指在梁闻渊的上半身上游走,实不相瞒,他的确很喜欢,就算他没有患上针对于梁闻渊的饥渴症,他依旧很喜欢。
偾张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令他大饱眼福,尤其是有韧劲儿的触感,梁闻渊脱下衣服和穿着衣服完全是两种类型。正装就像是封印住了他,连同他本人浓烈的荷尔蒙一同被禁锢起来。
忽然有些手痒,手臂肌肤出现了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痛感,不能再想下去了,庄渚玉喝了一口热水,平静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将内心所想抹平。
他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本能让他浮想联翩,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竟然让他怀念起了触摸梁闻渊。
毫无感觉,温热的鲜血从鼻子中留下,淡淡的血腥味让庄渚玉清醒了一些,他抬起手一摸,竟然第二次流了鼻血。明亮的灯光下,指节上的血被照得透亮,他内心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地抽出纸巾擦净了。
好在只流了一下,血就止住了。他的动作很迅速,旁人根本注意不到他是流了鼻血。
回自己的卧室吃了药,他翻出睡衣准备去浴室洗澡,手臂上挂着叠好的衣服,庄渚玉忽然觉得脚底软绵绵的,像踩在极限柔软的地毯上,他惯性低头,眩晕了一瞬。
下意识朝着沙发的方向望过去,梁闻渊放下电脑,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平静的面容泄露了一丝担忧,但庄渚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被模糊处理过的景象。
“吃过药了吗?”梁闻渊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拿出几板药,略微蹙眉,像一位非常尽职的好舍友。
“吃了。”庄渚玉点头,他想问梁闻渊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随身带着药,但他目前有些失语,很疲惫,一时半会问不出那么多话。
“我扶你到沙发上休息。”梁闻渊露出请示的神情,得到庄渚玉同意之后半揽住他,手心和肩膀时不时触碰到。
庄渚玉怀里的衣服一件件地掉落在地上,梁闻渊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后,拾起了衣服。
“我感觉.......”庄渚玉想说出感受,却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到精准的词语,“不太好。”
脸色发白,庄渚玉闭着眼睛忍痛,无数苦涩在梁闻渊的心里泛起,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到庄渚玉失去意识了,他才敢让庄渚玉摸自己。
庄渚玉的分寸感很强烈,他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尤其是触摸这种具有特殊性的帮助。
“摸我......”大概过了五分钟,庄渚玉半睁着眼睛,双手无力地放在腿上,望着梁闻渊的眼神坚定,却看不出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