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儿一袭粉衣站在姜暮岁面前,冲着行衍微微颔了一下头,跟在她身后的持剑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位仁兄,我家小姐想算卦,还请您尽快离开。”
“这位公子,我算卦从不赶客,但也从不强留。”姜暮岁颠了颠手中碎银,侧过头,“姑娘想算卦,可知我这只算死。”
“生死有命,何足畏惧?若能预知,也好早做安排。先生以为如何?”温声细语的声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姜暮岁有些意外。
“姑娘这话我喜欢。”姜暮岁将碎银揣进怀中,余光中瞥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的银两,看到行衍已经离开,这才再开口说道:“姑娘可知人心最忌讳什么?”
吴婉儿眉头微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不敢确定的回答说:“贪婪?”又有些犹豫道,“或者猜忌?”
姜暮岁笑笑说:“不管是猜忌,还是贪婪,追根到底不过是想太多,想的多了便成了疾。”她抬起头盯着吴婉儿道:“姑娘,你的命在于你的心。”
只是短短一瞬,吴婉儿脸上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朝着姜暮岁行了一礼,“谢谢先生。”
姜暮岁盯着吴婉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的马车消失不见,这才慢悠悠的准备收摊。有人也想算,姜暮岁却说她每天只算三个,然后不顾身后人的骂骂咧咧,信步走到街角一家卖桂花糕的摊位前。
刚刚就闻到一股子一股子的香气,走进后更是香,直击口腔,姜暮岁大手一挥,各种样式装了个遍,然后心满意足的拐进旁边的小巷子中。“将军,这么闲?”姜暮岁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行衍。
“姜姑娘难道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行衍故作委屈,快步来到姜暮岁身边。
“哪里的桥,又何来的驴?”姜暮岁冷笑一声:“将军莫不是忘了,是谁先算计谁的?这武林大会为谁开的?你难道就没出一份力?”
“我以为我与姜姑娘已经算是合作了,那姜姑娘为何故意揭下面具?”行衍眼眸暗淡下来,“难不成你在试探我?”
“没想到将军竟会如此配合。”姜暮岁将桂花糕递到行衍面前,“将军要不要尝尝,这家的桂花糕可是泉阳一绝。”
行衍看着面前的桂花糕,又看了看姜暮岁,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确实不错。”
“我要杀吴有亮。”姜暮岁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一边吃一边继续往前走。
“嗯,我知道。”行衍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深处,姜暮岁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将军,你想阻止吗?”
“我要是想阻止,刚刚就不会和你演戏给她看了。”行衍道:“我之前和姜姑娘说过,我身边需要像姜姑娘这样的人。”
姜暮岁看着他问:“我能信你吗?”
“你信我吗?”行衍的反应太快了,快到让她觉得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不知道。”姜暮岁转回身,她确实不知道。万药谷那日人多眼杂,传出她的消息到不足为奇,只是这勾结外族,姜暮岁瞥了一眼身侧的行衍。她向来觉得人心多变,前一秒说为你好的人,下一秒可能就会给你吃毒药。本是好心,也可能办坏事,世间变幻莫测,人心终究难测。
行衍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姜姑娘,你我皆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挑明。你我目标一致,合作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目标一致?”姜暮岁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当年那趟镖,是要送到隋州的。”行衍语气平缓,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姜暮岁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隋州?十年前边境祸乱,行大将军领兵平乱,也是在隋州!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偷偷看过那镖,里面装的都是一堆草药。当时她还纳闷,怎么有人送这种东西。关于十年前那场大战,她听过很多版本,如今看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行衍,“我可以做你的刀,但将军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姜姑娘是不是在找这个人?”行衍掏出一条红色手绳。
姜暮岁脸色骤变,一把薅过手绳,厉声问道:“他在哪?!”
行衍不慌不忙,淡淡吐出三个字:“碧落阁。”
碧落阁!姜暮岁突然觉得一阵荒谬,仿佛一个莫大的笑话砸在了自己头上。她设想过无数种小林可能的下落,唯独没想到会是碧落阁。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问:“你认为我凭什么会信你?这世上贼喊捉贼也不是没有。”
行衍笑了笑,将手绳放到她手中,“所以,你信我吗?”
这又绕回的问题让姜暮岁微皱着眉,紧攥的红绳像是一根刺。如果小林真在碧落阁,恐怕她一个人有点困难。姜暮岁又看了一眼行衍道:“你有办法救他出来?”
行衍道:“有。”
简短的一个字,却像是一颗定心丸,不知怎么竟让姜暮岁原本狂跳的心脏稍微安定了些。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既然合作,那总要有个时间。”
“三日后的武林大会,我定将他带到。”行衍凝视着姜暮岁的双眼,缓缓说道。
“好。”姜暮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便已掠上了身后的石墙,如夕阳下的一缕青烟般消散。
“尘儿为何非要与她合作?”转角处,一个身形消瘦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苍白的发丝随意披散着,似散漫又似一种睥睨天下的高傲,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
“孟伯伯。”行衍转身,对着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余晖下的面容依旧沉着,“既然您曾经就借用过她的名字,不如一用到底。”
“哼。”孟恒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先是万药谷扰乱我的计划,现在你又……你不想杀他们满门,但别忘了那十万大军是因谁而死的。”
“可不该杀无辜之人。”行衍道。
孟恒微眯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缓和了几分,“罢了,罢了,吴有亮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他看向行衍缠着的胳膊,关切地问道:“胳膊怎么样了?”
“好多了,孟伯伯不必担心。”行衍答道。
孟恒点点头,临走前语重心长地跟行衍道:“这世上之人,没有谁值得你心软,你身边的人……该用就用。”
身边的人……行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不禁自嘲,没想到这握刀的手竟也有一天会变得如此不入流。
“公子?你在这啊?”裴御风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行衍抬头,见裴御风和刘六六正朝他走来。刘六六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自顾自地挤进一旁表演变戏法的人群中。
“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事?”裴御风见行衍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行衍淡淡道:“无事。”
裴御风跟在他身后,总感觉他家将军有什么事瞒着他。他认识将军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是因为那个姜暮岁?
姜暮岁坐在板凳上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狂打喷嚏,“恩人姐姐?有人骂你。”团圆搂住姜暮岁的脖子,然后奶声奶气的说:“不怕,我摸摸就好了。”
姜暮岁看着这么个可人的小东西,恨不得再搓两下。
柴远端着菜,冲团圆道:“去给你恩人姐姐盛饭?”
“好~”团圆爽快的跳下姜暮岁的怀抱,蹦蹦跳跳的跑进屋。
柴远将手中的菜放到桌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姜暮岁旁边,压低声音问道:“恩人,吴婉儿有没有让您去七星门?”
姜暮岁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担心……”柴远欲言又止,他知恩人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彻底和他划清界限。有些人愿意帮你,但并不代表她期望以后你再帮她,他看了看姜暮岁,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恩人,你说我明天要不要再去你的摊位上加把火?”
姜暮岁厉声道:“不行,今日已经很冒险了,从今往后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可是……”柴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暮岁打断。
“团圆真乖。”姜暮岁从团圆手中接过碗,笑着夸赞道,“去叫你奶奶来吃饭。”
待团圆跑进屋,姜暮岁这才转头对柴远说道:“她明日定会再来。”
柴远见姜暮岁这么肯定,便识趣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听说,三皇子今日去了七星门。”
“朝廷的人?”姜暮岁有些诧异。
“听说这三皇子对音律之术颇感兴趣,这次来七星门,似乎是想要亲眼看看这音律如何杀人。”柴远解释道。
姜暮岁没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行衍的身影。他费尽心思接近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吴有亮?
“恩人,你怎么了?”柴远见姜暮岁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姜暮岁回过神,摇摇头,“没事,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