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妮生产半个月了，除了大春媳妇送去的一只鸡就没有荤腥了，屋里经常传出来奶娃娃的哭声。

二春媳妇看着不是事，交代木头：“你今天送完货去买两只猪脚回来，我看柱子闺女老是哭，她娘可能不够奶。”想了想又说道：“我手艺不行，你买回来拿去大嫂家里，让大嫂炖给月婆子。”

木头送了凉粉转道去了猪肉铺，猪肉铺离着宋盐菜三四条巷子，更靠近西城的三家巷市集，木头每次都是先去市场送凉粉，再去猪肉铺。

“哎，木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买肉？”猪肉铺的屠户姓朱，铺子就叫“朱肉铺”，朱屠户家里俩儿一女，一样生得膀大腰圆。朱屠户的女儿叫朱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因为生得珠圆玉润，又有一把大力气，没少被巷子里的调皮小孩儿呼作“怪力女”！

木头第一次见她还是两年前跟着宋四叔来买肉，巷子里的小孩子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编了顺口溜说朱珠“怪力女，杀猪户，吃得肥猪肉，长得胖嘟嘟。”“怪力女，做门墩，端三碗，吃六碗，吃完了，蹲茅坑。”

木头看着胖乎乎的朱珠气呼呼握着两只小胖拳头在哭，圆乎乎的小脸上沾满了眼泪，她吸着鼻涕一步一步往外走，头上两个小羊角辫一抖一抖的。

孩子们怪叫着：“不得了啦，怪力女打人啦。”这些孩子们四处散开，并不逃跑，分开位置站着对着她吐舌头：“来啊，来啊，抓不着。”“你去哪里，刚才他叫得最凶！”小姑娘站在巷子里，对着四散的小子们，不知道要去抓哪一个好，爹娘常说她力气大，一拳能把这些小子砸死了，让她吓唬吓唬他们就好，不能真的打人。可是这些家伙真的太气人了，我今天一定要打他们，可是我不能打死他们，小姑娘就这样无措地站着。

宋四叔看见了，伸手揪住一个小男孩的耳朵，让他站定了：“来，你跟我去找你爹，看看你爹打不打你。”

“宋老四，宋四叔，宋掌柜，我再也不敢了，哎，哎，疼，放手，我不说了，我保证不说了。”小孩子龇牙咧嘴地讨饶，其他小孩看见了纷纷转入巷子不见了。

宋老四拧着他的耳朵：“你去，把你这些小伙伴都找回来，给朱珠道歉，少了谁，我亲自去跟你们爹娘说，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你老子的棒子硬。”

少年走出去，不一会拉了七八个小男孩 ，挨个走到小姑娘面前跟她道歉：“对不住，怪力女。”“我再也不说你了，怪力女。”小孩子们的道歉也充满了小心思，一个个说完看宋老四没有发话，捏着衣角等了一会，小姑娘眼泪止住了，好半晌才说：“你们走吧。”

小子们得了话一溜烟跑不见了，小姑娘从怀里掏出手绢擦干净脸，才迎着宋老四走了过来：“谢谢四叔。”

“朱珠啊，下次这帮小子再来，你去找你爹娘啊，要不抓住一个也行。”宋老四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又放弃了。

“我力气大，会弄伤他们的，他们也就是嘴巴上说说。”小姑娘很落寞地说。

猪肉铺掌柜膀大腰圆，看起来有三四个朱珠大，木头听着他震天响如同雷声一样的大嗓门缩到了宋老四身后，他想不明白有这样的爹，小姑娘怎么还能让人欺负了？

木头看着宋四叔和猪肉朱寒暄着切了肉，那壮汉一刀下去，宋四叔要的肉一两不多一两不少的剁了下来。猪肉朱在下水里翻了两下，挑出一块猪肝出来说道：“你家喜欢这个，送你了。”

“好，明天给我留一百个酱肉包子，我要下乡收菜。”宋老四将篮子递过去，任由猪肉朱将猪肉和猪肝扔进去。

“好，明儿一早给你备好，你来拿就是了。”猪肉朱招呼起别人来。

宋老四有心想说说他闺女的事，看他忙得抽不出身只得带着木头走了。木头问宋老四：“四叔，你为什么要教训那些孩子？”

宋老四摸了摸木头的头说道：“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顺嘴浑说惯了，没有大人教不觉得是什么事。这几个小子打不过人家就笑话人，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也好意思？”

“她力气真的很大吗？”

“大，那些个小子都打不过她，所以才只敢嘴巴上嘲笑她。”宋老四说：“女孩子力气大是好事。你娘也是力气大，小小年纪就做工养活自己呢。”

“哦。”木头没见过娘，也不知道女人力气大是什么样子。

“你哦什么哦，可不许学这些坏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个女娃娃是好说呢还是好听呢。”

“四叔，她爹为什么不管她？”木头不知道当爹应该是什么样子，宋老四什么都替承祖想到了，还送承祖去学堂读书。村子里的爹也不怎么管孩子，孩子淘气要么不管要么抓过来打，跟宋四叔完全不一样，宋四叔会好好讲道理，木头最喜欢听四叔讲道理，他以为县城的爹都是像宋四叔这样的好爹。

“她爹忙，她一个小姑娘，别得小姑娘嫌她胖不跟她玩，小子们又——”宋老四看了一眼木头好奇地问，“木头，你怎么不淘气啊？”这个侄子从小就像个老大人，稳重得不得了，有事情他也不急，等过了再找大人问，他还会找不同的人问，宋阿爷和宋大伯都被他问怕了，只有宋老四觉得这个侄子心里头明白着呢，总是细细跟他分说其间的道理。

“我不淘气，”木头摇摇头，“淘气费力气，我吃饱了是要干活的。”木头虎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宋老四揉揉他的脑袋：“木头啊，淘气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木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宋老四说道：“四叔，淘气不好，淘气要挨打的。我没有时间淘气。”

宋老四无奈地叹一口气，让他拿了东西回家。

宋老四回来和宋四婶说起这个事：“木头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宋四婶想起来什么说道：“木头从小就不像个孩子。他不怎么哭，奶娘看他好带，随便喂他两口，后来他就趁我们回来的时候使劲吃奶，你记得不，那个被辞退的李奶娘。”

宋老四也回想了起来，那时候木头和林子才两三个月，林子娇气，奶娘一放下来就哭，林子一哭春蕊就出来看怎么回事。木头不哭，放他在哪里他就在那里呆着，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宋四婶回来时看到奶娘喂柱子奶，柱子一口咬上去就不松口，只咬得奶娘尖叫起来，不停拍打他。宋四婶哄了木头来，包在手里才觉得木头特别轻，宋四婶又抱起林子，木头至少比林子轻两斤。宋四婶解开木头的襁褓，才发现木头屁股上全是掐痕，原来奶娘只要木头一哭就掐他，平常也不怎么喂他，只有宋四婶回来的时候才抱了木头来喂奶，每次木头吃奶都拼了命吃，奶娘不痛才怪。后来宋四婶给木头换了一个老实的奶娘有亲自盯了两个月，这才眼看着长肉，木头也落下一个看到吃食就吃不停的习惯，他一直比林子能吃，长得也壮实。

“老五家这几个孩子，每个性子都不一样。”宋老四想，那时候木头才几个月呢，能记住什么事。

“咱家的孩子性子也不一样，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宋四婶叹道。

后来木头自己一个人来买肉，他看到那些小子唱顺口溜也会去阻止，木头壮实，真的敢抓人，小子们看到柱子就跑散了。

木头还会劝慰朱珠：“你抓领头的那一个。”

如此几次，木头和朱珠熟识了，朱珠才告诉他：“我小时候抓过他们，胳膊给我抓折了，人也差点给我捏死了。”朱珠抬起自己的双手：“阿爹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不要去抓人。”

木头抬起手指头想捏捏住朱珠的胳膊又放弃了：“你力气怎么那样大？”

朱珠握起拳头：“我阿爹力气也大，大哥二哥力气也大，我吃得多，力气也大。”木头后来见识过，猪肉朱板车上推了两头猪回来，朱珠一伸手就拉起了半扇猪举起来放到了案板上，木头偷偷看了好几回，那半扇猪有一百多斤呢。

朱珠后来也去猪肉铺帮忙，木头来买肉，朱珠还好饶他两根骨头或者买剩下的内脏什么的，木头每次都拿了出来放回去：“今儿肉少，只要两斤。”

木头卡着春芽交代的数量买，肉买得少了，不好意思要添头，朱珠又拿了骨头放回去说道：“骨头剔干净了，拿回去给狗吃。”

木头拿朱珠没办法，又不好意思白要朱珠的东西，他就把春芽给包的糖果什么分给朱珠，两个人就这么熟识了。

“有猪脚吗？要两只。”木头站在猪肉铺档口，闷闷地开口道。

“你肚子饿了？”朱珠听到了木头肚子咕咕叫，拿了两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给他：“吃吧，我娘包的，是天下第一好吃的肉包子。”

木头接过包子低头吃了起来，吸溜着口水说“好吃”吃了两口不忘反驳道：“我大姐做的才是天下第一好吃，”

“整天说你大姐做得好吃，你倒是吃饱了再说吧。”朱珠小姑娘拿稻草捆了两个猪蹄，又拿了一块猪肝出来：“今天猪肝还剩一点，你拿回去吃。”

“不要了，我现在在别人家吃饭。”木头摇头，吃完了肉包子的木头从车上拿出一个纸包：“这是我大姐做的樱桃糖，给你吃。”

朱珠捧着纸包，咬了一块糖进嘴巴“咦”——朱珠闭上了嘴巴吸溜口水，酸酸甜甜软软糯糯的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