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中的回忆，通常会是模糊的一片，只有某些特别的时刻，会在日复一日的上课、做题、测验之外，色彩鲜明地跳出来。结束了十一长假也过完了生日，夏杨的生活回归到更为平淡的日常，今天和明天除了学习内容之外就没多大不同，几次考试的成绩也不上不下，乏善可陈。夏杨不算是高三学生里状态最紧绷的那一拨，但也绝对说不上松弛，为了多点儿时间学习，午后遛弯儿对付了事，象征性地走两步拉倒，更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锻炼，连天天见面的同学都能看出来他开始长肉，他摸摸自己的双下巴，头一回感觉宿野这吃不胖的体质也怪让人羡慕的。班里成天念叨着减肥的女生们不以为然，要让她们在保持现状和瘦得像宿野一样之间选，她们会理智地选择前者，因为“瘦成那样不来大姨妈”。

女生们不知道宿野的真实身材，其实他现在有点儿肌肉，因为老跟夏杨混在一块儿，养成了运动的习惯，反倒是夏杨现在一天到晚坐在那儿不爱动弹。宿野知道他就想着学习，没啥心思干别的，但他这个状态也是让人担心，原来上蹿下跳、脱缰野马一样精力旺盛的小伙子，现在每天弓弓着腰窝在书桌前，一点儿活力都没有，还不如池照寒有精神头儿。成绩没等提上来，身体素质先完蛋了，晚睡早起不运动再加上学习压力，夏杨的抵抗力变得很差，回回感冒都有他。

虽然都是小感冒，夏杨也怕传染别人，尤其怕传染同桌的宿野，每次都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把桌椅往后拉到紧挨着后墙，尽可能跟人保持距离，都不让宿野近身，中午也不跟他们一起吃，就从家里带饭，上学放学爸妈谁有空谁接送，宿野想照顾他也使不上什么力，他再用心，做饭也没叔叔阿姨好吃，接送更不用提了，他连自行车都骑不明白。

宿野就在夏杨不生病的时候想办法让他多从椅子上起来动一动。这也不是啥简单的事儿。课间你喊他一起去接水，他撒娇让你帮他接；中午你让他陪你多蹓跶一会儿，他整个人挂在你身上赖赖唧唧不挪步，直到你同意他回去才起来；周末更是除了自习啥也不约，吃饭也不爱往远了走，就在图书馆或者宿野家附近随便吃一口。宿野劝了几次也劝不动，夏杨当然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方式不够健康，都谈不上有生活，还讲究啥生活方式？但他觉得这都是暂时的，他的免疫力下降也是完全可逆的，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这些根本算不上啥。

“那我可以为了复习不吃饭，把胃饿坏吗？”

“吃饭和锻炼能一样吗？你这比方不恰当。”

宿野又不抱希望地拿出他那从来没好使过的心愿券，“你一周至少得锻炼三回，跑步游泳打球都行，反正强度不能太低。”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啊哥？”

“磨刀不误砍柴工。再说你给我的是废纸吗？”

“你等我考上文理，我啥都听你的。”

“扯淡。”宿野也不跟他掰扯心愿券的事儿了，直接上最后一招，“那行，不是要争分夺秒吗？我以后不吃午饭了。”

“你要气死我啊？能不能讲点儿理？”

“我为啥要讲理？谁规定我要讲理？你不运动我不吃饭，你长肉我减肥，能量守恒了啊，多合理！”

“你不吃饭好啊，那我就不学习。”

不就是比着互相威胁吗，宿野不带怕的，“不学就不学，我也不学，到时候随便报个志愿，反正只要能在一块儿，我无所谓去哪个学校。”

这孩子上来这劲儿是真气人啊，给夏杨整得没招儿。或许也不是一点儿招儿都没有，如果他这么说——你要是敢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复习考试，那我就不跟你在一块儿了，宿野搞不好会立刻认输。他信任夏杨，在这段关系里也足够有安全感，但这种话说出来他也会怕，就算真能不怕，他也一万个不想听。

夏杨当然不会这么说，他想都没想过。不管基于什么出发点，不管用什么语气，不管是威胁、赌气还是玩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说分开。要杜绝哪怕一丝让宿野伤心的可能。

那就只能从了。人家让你什么时候锻炼，你就得什么时候锻炼。

宿野的要求也不高，他只希望夏杨保证基本的运动量，保持健康就可以了，身材啥的无所谓。虽然摸着良心说，那肯定是觉得他以前更好看，但是胖乎点儿也挺可爱的，要是宿野像夏杨一样爱捏对象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捏起来手感变好了。

毕竟底子在那儿，重新开始运动并没让夏杨觉得吃力，随便跑跑都不带喘的，真正的挑战来自心理层面，每次放下笔合上书他都老大不情愿，虽然进入状态之后他也感觉筋骨都活动开了，也能短暂地把压力都抛到一边，出一身汗、洗个澡再喝个冰镇饮料别提多舒服，但爽过之后焦虑会加大力度反扑——本来就整不完，今天又损失了俩小时！

宿野其实一样有压力，也有犹疑，他当然是为了夏杨的身心健康着想才逼他锻炼，可是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他这样强行改变夏杨自己的节奏，对他来说是不是真的更好。

好在他很快得到了夏杨爸妈的支持。周末他到夏杨家楼下等夏杨一起去游泳，正好遇见夏秋和夏远东从外边回来，他因为怕在叔叔阿姨面前露出马脚，已经挺长时间没跟他们见面了，心虚中拒绝了进屋坐的邀请，说夏杨马上就下来。

“还是小野有办法啊，”夏秋由衷赞叹，“我们那么劝他他都不听，就你能拽着他锻炼。”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怕耽误他学习。”

“耽误啥啊，他是超人啊能一天24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不得劳逸结合吗？不得增强体质吗？像他之前似的，动不动头疼脑热小毛病不断，那才真耽误事儿呢！你做得好，做得对！”夏远东也忍不住要夸宿野，“你是咋把他说动的？”

“也没说啥，可能有同学一起锻炼比较有动力吧。”宿野哪敢说实话。

“挺好，有个伴儿干啥都没那么费劲。”夏秋想起夏杨带着宿野准备运动会的时候说过他没有运动基础还好强，又叮嘱道：“一起去归一起去，小野强度别太高。杨杨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多运动，虽然停了一段时间，但说捡起来也就捡起来了，游泳啊跑步啊，你就按自己的速度，不用跟他一样。”

夏远东也补充道：“真的，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身体特别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我们为了给他增强体质，特意总带他锻炼，一有时间就带出门，就这么练出来的。”

这样说来，夏杨的体质可能就是没有特别好，至少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宿野想起高二开学前淋了雨那次，还有最近，他都是一不小心就着凉了，反倒自己没什么事儿，或许夏杨才是更需要照顾的那一个。

宿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叔叔阿姨闲聊，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跳。

“唠啥呢？”

夏远东：“唠你以前是个病秧子。”

夏秋：“后来练成了大马猴。”

夏远东：“最近有变成小猪的趋势。”

夏杨无奈，“能不能说我点儿好啊？我最近没瘦点儿吗？”

宿野很给面子，“瘦了。”

夏秋和夏远东一致表示没看出来。

“走了走了，不跟你们说。”夏杨没让爸妈开车送，听到他们邀请宿野晚上来家里一起吃，还想替他拒绝，没想到宿野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不是不敢来吗？”走出一段之后，夏杨好奇地问。

“今天还好。”

夏杨本来很欣慰，愉快得游泳速度都提高了，回家之后才知道宿野在打什么鬼主意。小坏蛋假装不经意地捡起之前的话头，引得他爸滔滔不绝，讲了好多他小时候的事儿，光荣的、倒霉的、丢人的……小脸儿上表情不多，像是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肯定全记下来了！

这就不怕露馅儿了！小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