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晓珀和蔺姩对许怜的询问进行了很久，先是欧晓珀抓着她比较在意的几个点问了，而后蔺姩又细心周到地查漏补缺了一番，两相结合之下故而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一转眼，竟然天都亮了。
所幸许怜现在已然算不上是寻常人类，即便是熬了个通宵，昨天夜里折腾了这么一通，凌晨又被带回特别专案组又是检查又是询问的，也完全不显疲态。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辛苦了，许小姐。”蔺姩的询问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这段时间暂时别回家住了，我们特别专案组会为你安排好合适的住处。后续你如果有外出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安排专门的工作人员为你提供随身保护。”
“没有问题。”对于蔺姩的这一安排，许怜听到后没有丝毫犹疑，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快——她自决定跟欧晓珀到特别专案组主动“投案”之时起，就没打算再回到那些个所谓的“家”里。
许怜的反应痛快得超乎蔺姩的预料，她原本还以为许怜会不满她的这一安排拒绝配合，然后她得费些心力对她进行劝说开解。
但是转念一想，许怜会有此反应也不算奇怪，毕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唯有背靠人间官方的特别专案组算得上是安全可靠的了。
又不自觉地联想起许怜的身世遭遇，蔺姩褪去了脸上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对待许怜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柔软：“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许小姐是想让我们直接带你去住的地方休息，还是先和我一起去食堂吃个早饭？我们本部的食堂全天候都有厨师在岗，师傅们的厨艺都很不错的。早餐的常驻菜单里有几款点心我很喜欢，从入职以来一直吃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腻，许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尝尝？”
“既然蔺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要尝上一尝的。”许怜确实是一点都不觉得累，和欧晓珀、蔺姩两人聊了这么久也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清醒，整个人的状态也竟然感觉越聊越好了。
或许……这就是主动迎面自己的人生的感觉吧。
前所未有的自由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积极生活的热情和勇气，哪怕，这些都发生在她决意大不了活不了多久之后。
状态好得前所未有的许怜自然是不介意接受蔺姩的好心邀请。
更何况她作为许家大小姐和魏景明的妻子，早就知晓蔺姩蔺家大小姐的身份。蔺姩和她不同，是真的从小被家里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地培养长大的，眼界和审美皆位于她所处身世背景里的第一梯队，因此许怜对蔺姩主动开口称赞的早餐点心自然也很是信任。
“不过——”许怜神情微顿，诚恳地向欧晓珀和蔺姩主动道出了她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两件事想要麻烦一下你们。”
——什么事情在和她们坦白以前没开口，现在把知道的都向她们交代得一干二净以后突然又开口了？许怜到底是真的不懂得何为人心险恶，何为谈判的技巧，还是说对于她们特别专案组一上来就太过信任了？
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起身离开的欧晓珀忽而顿住了动作，抬眸目光有些好奇又有些古怪地看了许怜一眼。
但凡许怜更加警惕或是精明一点，她都应该把自己的诉求放在最前面，作为她告知她们她所知情的一切的筹码和对价，在她们特别专案组充分表明愿意满足她的诉求之后再把她知道的那些都拿出来。
现在这下子，可以说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如果她们也都不是好人的话，完全就可以不管许怜她想要什么，将她充分利用个干净以后就把她扔到一旁置之不理，甚至是死活不论。
不过她们也不会真的这样做就是了。
——许怜运气不错，她们特别专案组里确实都是好人。
脑海里还在各种想入非非的欧晓珀没有主动吱声，她身旁的蔺姩微笑着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许怜神情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坠着的那一根欧晓珀昨夜里亲手为她戴上的玉叶项链，轻声道：“你们能……暂时先别把我的事情告诉我哥哥吗？有些事情，我想等我状态稳定以后自己和他说。”
倘若她的状态从此以后都无法稳定下来的话——
“或者……”许怜神色黯淡地顿了顿，“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再告诉他吧。”
或许是因为，在立忠面前，她可以永远都是那个习惯性去依赖他的妹妹，她所有的胆小怯懦都能够在立忠那里光明正大地存在。
所以，现如今的她不敢去面对立忠。
她害怕立忠因此而对她产生的包括关心、担忧、生气和恐惧在内的所有情绪，她害怕面对立忠的责问和劝说，更害怕面对立忠愧疚自责的眼神。
……原来是为了这个。
蔺姩恍然，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许怜的这一请求：“好的，许小姐，我可以答应你。”
“不过你也不必那么的担心。”她朝许怜安抚性地笑了笑，语声温柔，“根据刚才老巫前辈的检查判断来看，你的情况还算是乐观，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特别专案组应该是保得住你的。”
欧晓珀就没有蔺姩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气，她听了许怜的话之后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神情不耐地打断许怜的兀自黯然道：“不是都和你说了嘛，你死不了！”
“你和你哥一样，现在只需要抓紧时机将功补过，坚持支撑下去，日后自然会有你们走出去拥抱自己崭新人生的时候。”
“如果能这样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许怜笑得一脸知足地答道。
如果日后真能迎来这样的好日子，那么她前头为此吃了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还有就是——魏景明应该还在你们这儿吧？”话锋一转，许怜忽而提及了她那自从被特别专案组带走调查以后便失去了音讯的丈夫，“什么时候方便的话，能让我见一见他吗？”
……魏景明？
欧晓珀和蔺姩倒是有些意外会从许怜的口中听她主动提出这样的请求，默默对视了一眼。
按照她们前期对许怜的了解和判断，这时候的许怜应该巴不得借此机会赶紧和魏景明划清界限，此后再无干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
事关面见案犯，在特别专案组里身为大后辈的蔺姩在这时候就不好轻易答应许怜给出承诺了，还是作为前辈的欧晓珀体贴蔺姩，清了清嗓子主动接过了话茬：“咳……你如果真的很想见他一面的话，也未必不行。”
她那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怜，仿佛能一眼就看到她的眼底，懒散的语气里却又透露着一股别样的凛然正经：“不过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看看是否值得我在这么个大家都在加班、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再额外为你走上一轮麻烦的申报审批流程。”
“我明白。”许怜点头，答复得很是坚定，“我也确实有我的理由。”
“说来听听。”原本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往外走的欧晓珀重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
询问结束后，蔺姩如约履行她的承诺，带许怜前往特别专案组本部的食堂去尝一尝她很喜欢的那几款早餐点心。
生来就不是人类的欧晓珀则没有她们这种吃早饭的习惯，而是直接带着询问许怜的结果去顶头上司何盏悦那里复命了。
“……许怜今天的陈述和先前龚梓的陈述都对得上。”汇报完毕后，欧晓珀忍不住皱着眉头，同何盏悦分享自己由衷的疑问道，“但是现在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既然前头去鸢尾花园的、背着我私下里偷偷递‘药’并和许怜达成交易的，都不是真正的韩夼，那么，真正的韩夼到底在哪儿呢？”
何盏悦：“听了许怜的陈述以后，你对此有什么猜测吗？”
“……”
说是说额外走申报审批流程麻烦，但其实不怎么麻烦，欧晓珀之所以会这么和许怜说，更多是出于试探的原因。
欧晓珀有心推动，顶头上司何盏悦也支持她的看法，因而这个所谓的“麻烦”流程很快便“加急”处理得出了“审批通过”的结果。
于是，这一天上午，被关押在某神秘地方的魏景明在日常规律的起床、洗漱、用早之后被安排的第一个日程，即是与他有好一阵子没见过面的妻子见上一面。
魏景明一开始并不知道他要被看守他的管教人员带去做些什么，更不知道他即将要见到的人会是自己的妻子许怜。
以致于他乍一看到许怜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惊异非常，神情与语气间皆毫无遮掩，或者说，根本无法遮掩。
“阿怜……？”魏景明下意识地在看见许怜的第一时间唤出了她的名字。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情侣及夫妻，魏景明对许怜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能与立忠这个做哥哥的并列，仅仅是凭借不经意间的抬眸一眼，他便迅速通过大概的身形轮廓确认了许怜的身份。
魏景明眼里满是惊异，犹疑的目光从许怜惨白的面孔缓缓下移，接着看到了她脖颈间戴着的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玉叶项链，白得发光的皮肤下隐隐约约透着股冷意的朦胧脉络，大热天的穿了身丝绒长裙过来也丝毫不见有半分汗意……
他将她从头到脚地来回打量了一遍，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她那双发绿的眼睛。
眼前所见之种种，使得魏景明心头顿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艰难开口道：“阿怜……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谁来找你的麻烦了吗？”魏景明被禁锢在椅子的范围里做不了太大的动作，但还是努力将身体前倾向许怜的方向靠近，语气渐趋急促地问，“别怕……老公就在这里。”
魏景明的这一番话，听上去既像是迫不及待的刨根究底，又像是关心则乱的关切与忧惧，一面担心得要死，一面又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焦心，试图温柔地引导眼前的妻子对自己如实而又详尽地表达。
就仿佛一名真的爱妻如命的成熟丈夫一样。
这也正是他一直对外、对许怜兢兢业业地经营维持着的人设，一个经过精心设计和布置设下的骗局。
对于魏景明的这一人设骗局，曾经的许怜装聋作哑，自甘沉溺；如今的许怜耳聪目明，无意再配合他的营业演戏，也无心再与他费心周旋。
许怜冷静地注视着魏景明看似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轻笑着直接揭破了他浮于表面的伪装，言辞犀利地明言指向了幕后的真相：“我这个样子，超出了你的计划，对吗？老、公。”
她故意以“老公”的称谓结尾，刻意放慢的语速和轻柔的话音使得她这段话听上去似是有几分暧昧的缱绻，然而称谓中间刻意得不能再刻意的停顿却又使得她话语里蕴含的讽刺意味霎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