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冯素梅抵达京都国际宾馆、准备接受总统府参观中外合营新式工厂时，一千七百多公里以外，基辅罗斯远东特区。

叶夫根尼保持着手举望远镜的姿势，已经快十分钟了。

隔着古纳河，对岸就是华国黑河城。由于临近国界线加上连年战乱和近几年各种“运动”，大量基辅罗斯人越过国界、逃往华夏——甚至，这种情况可追溯至六七十年前。

“东北啊。”

放下望远镜，这位年近五旬的基辅罗斯将军慨叹一声：“天气温和，土壤肥沃，资源又这样丰富。这片肥沃的土地留在华国这种国家，可惜了。”

他的身边，年仅十七岁的米哈伊尔抬头，充满崇敬的望向自己的父亲。身为叶夫根尼“老来得子”的独子，他自幼丧母，所以只能常年跟随父亲，不是在行军，就是在行军的路上。盖因如此，米哈伊尔很早就表现出了异于同龄人的老成：

“父亲。”米哈伊尔态度恭敬的轻声道：“我记得几个月前，华国那边有几个地方军阀说是愿意把北鞑靼送给我们，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叶夫根尼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这位少年老成的独苗儿。“你也认为他们又在说谎了？”

“是的。”米哈伊尔毕恭毕敬：“华族那些黄皮猴子，最擅长的就是撒谎。不是么？”

“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叶夫根尼并没有像其他基辅罗斯人那样，对这种堂而皇之的种族歧视用语一笑置之，或者甚至津津乐道的附和几句。见父亲神色严肃地注视着自己，米哈伊尔原本比眼前这个“小老头儿”高出一头的身高，立时间就缩了水：“是……亚历山大元帅。”

叶夫根尼将军，身为亚历山大元帅一统基辅罗斯全境、推翻其帝国王室的“从龙之臣”，和亚历山大元帅可谓私交甚笃，故而米哈伊尔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有幸”得到了亚历山大本人的亲自教诲。

对于儿子的答案，叶夫根尼微微挑起一边眉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结冰的河面旁边，父子二人相对而立，半晌沉默。

“会撒谎的人是聪明的，华族人正是如此。”他轻声道：“但是，小聪明和真正的智慧，终究不同。”

米哈伊尔听懂了。但他并不能理解父亲的伤春悲秋：“不管那些黄种猴子究竟有什么小聪明，在他们无止境的内讧与共和国强大的钢铁洪流之下，统统不堪一击，不是么？”

“米哈伊尔。”叶夫根尼将军皱了皱眉——比起像他，他的儿子性格反而更像亚历山大元帅那样粗犷豪横，颇有基辅罗斯这个民族骨子里的“蛮族”特色，这令他多少有些不痛快：“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低估自己敌人！”

“他们甚至算不上是人。”米哈伊尔小声咕哝了句：“丑陋低贱的劣等种族。”

叶夫根尼刚想言语上敲打敲打自己这个“不学好”的儿子，副官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将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电报呈给他。叶夫根尼展开一看，原本紧蹙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米哈伊尔好奇的凑上前去，只见电文上赫然简单写着一句话：

——东瀛帝国同意两国对华协定方案，愿以分割华国西南为条件，配合我国在华东北、西北地区军事行动！

与此同时，东瀛，东京都。

宫廷乐师们咿咿呀呀的弹着三味线，鸟羽天皇在清凉殿里和女官们玩着捉迷藏。

吉祥物似的太政大臣深深的躬身，向踱步而来的首相本间鸠彦问好。

——自半年前前任首相坂垣近助下野以来，原本被强行压制的民镞主义有如燎原野火一般，短短数月即席卷整个岛国；本间鸠彦，这个陆军士官学校出身的“平民首相”也正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才得以登上历史舞台。

见到一路上向自己行礼的宫廷官员，本间鸠彦也只是面上扯出一丝礼貌的笑意，随即恢复了他那张永远板着脸的死人脸。和女官们玩儿的正开心的鸟羽天皇听见他的脚步声，这才悻悻然停下来：“……”

“陛下，”本间鸠彦面向鸟羽天皇，微微躬身的同时将手中的奏章低了过去。脑子不太好使的鸟语天皇“大愚若智”的挠挠头发，随便翻了几页，发现完全看不懂便扔了回去：“本间卿，可自行，处理，不必，问朕！”

一共不到二十个字的话，从这位大聪明天皇嘴里说出来，就破碎的不成个样子。本间鸠彦发自内心的冷笑了声，面上仍旧恭顺：“是，陛下。”

本间鸠彦如同往常一样直接奔内廷用印去了。然而他如同往常一样，正待用印结束即出宫回府之际，鸟羽天皇却像被鬼上身似的唤住了他：“本间卿！”

本间鸠彦虽不耐烦，却也只能停下脚步。就见这位因为“先天智力疾病”、万年不理朝政的天皇陛下，鬼使神差蹦蹦跳跳的绕到他面前，纡尊降贵的将一张典型的弥生人白白的扁平脸贴近他的脸：“本间卿呀！”

本间鸠彦被尊贵但智障的天皇陛下恶心的，好悬没把隔夜饭吐出来。鸟羽天皇龇着个牙花子傻乐：“这次，是有趣的事情吗？给朕讲讲？”

“……”

本间鸠彦首相，对这个弱智的鄙夷之情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也，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额，其实就是，基辅罗斯的亚历山大元帅回信了……”

“哦！”

没等他说完，天皇就不高兴了。他将嘴巴子撅到了天上，嘟嘟囔囔的：“朕不喜欢俄族佬！他们，令人讨厌！”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喜欢基辅罗斯。”

本间鸠彦眯了眯眼。他向来不喜欢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可面对眼前这个智障，他还是忍不住炫了一把自己高超的智商和眼光：“可是陛下，如果能取得基辅罗斯的支持，帝国未来在亚细亚东南诸国的利益将千秋永固！”

鸟羽天皇仍然一脸弱智样，痴呆的望着他。无奈，本间鸠彦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

“如今罗曼帝国、西欧诸列强已然内部开战，这种热战目前看来持续时间不会太短；以大洋国为首的新大陆诸国仍持孤立主义，短时间内无意掺手旧大陆之意。欧陆的内战与新大陆的孤立之下，亚细亚，尤其是东部亚细亚诸国，就是帝国绝佳的猎物首选！然而要吞并亚细亚诸国、获取其大量资源矿产和土地，没有基辅罗斯那头远东巨熊的首肯，将举步维艰——陛下，臣这样说，您可听懂了？”

“没听懂。”鸟羽天皇异常诚实的答道。

本间鸠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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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素梅，本以为自己这次受邀来京，只是要被联邦当做“民意代表”来糊弄主流媒体和普罗大众的。却不曾想，从京郊新式工厂参观完毕刚一出来，车队就浩浩荡荡直奔国会大厦而去。

“……”

事先完全没得到消息的冯素梅，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留子，面对高级官员终究还是有点儿发怵：“请问……为什么带我去国会呢？”

“到了您就知道啦。”

总统府事务官讳莫如深，她便也不好多问。待真进了国会大厦那一瞬间，光是跨进门槛，冯素梅就觉得呼吸一滞：

不行……太紧张了，紧张的心脏都能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和古代平头百姓无缘无故进了金銮殿有什么区别啊啊啊啊！

等进了议会大厅，她才发现，现场“观众席”上至少坐了几百号人；这几百人穿着打扮各异、模样天南地北，显然来自不同社会阶层以及不同地区。她正奇怪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余光适才瞥见最前面摆着的桌牌——

公民代表。

冯素梅这才想起来，确实就在月前，报纸上、甚至广播里铺天盖地的全是各地“试行普遍选举”的消息。当时她并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普选”这种洋玩意儿之前楚帝国的维新党人就试图搞过，结果搞出一地鸡毛最后不了了之；之后沈夜北整了个“咨议局”制度也算不上普选，顶多就是个多了个市民监督政务的渠道。如今整个国家还有近一半以上的人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搞普选——搞个什么飞机？

就在她边胡思乱想边坐下时，礼仪小姐温柔的提示她：“女士，你的座位在那边哦~”

冯素梅猛一回头：“……啊？让我坐公民代表席上……？”

礼仪小姐：“是的呢女士。”

冯素梅：“可我不是啊！我压根儿就没参选……”

礼仪小姐不再言语，笑眯眯但“不由分说”的，把她引了过去。直到这时，冯素梅才终于反过劲儿来：

——好么！敢情这里坐着的，都是跟她一样的“演员”啊！

“请问，”她思前想后，总觉得坐不住，于是随便找了个身边看着面善的搭起话来：“这是要开什么会？”

“嗯？”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看着像个士绅：“你不知道么？公民大会啊！”

？

冯素梅更惊讶了：“那么，您……是经过地方选举的……”

那人笑呵呵的：“那是自然。”他促狭的看向面前这个清秀的年轻女子：“小姑娘莫不是咨议局推荐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