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喀什喀尔、和田、古牧地城等地区,途志率领的野军军团趁着边防空虚,煽动当地民众大规模叛乱,要求从‘腐**败的联邦正负’中分割出去。”
“不止西疆地区,新党其他激进势力也纷纷响应,相继在北鞑靼、西南边境、南部与夜郎、暹罗交界诸省宣布独*立,要求脱离联邦中**央管辖。”
……
不算太大的办公室里挤了四五个人均一米八以上的壮年大老爷们儿,瞬间就变得十分逼仄,好在数九寒冬的没什么臭汗味儿。听完下面这些军头的战情汇报,沈夜北倒是丁点都不慌张:“基辅罗斯和东瀛有没有动作?”
军头们彼此互相看了对方几眼。
他们知道沈夜北是个虽然喜怒无常、但大体上波澜不惊的人。可如今四面起火、眼见着又一波四分五裂加天下大乱要开始了,沈夜北居然还能冷静到这个地步……这他妈还是正常人吗?
“沈先生,”其中一人试探着接过他的话茬:“基辅罗斯一直在东北边境蠢蠢欲动,这一点您是知道的。东瀛最近没有什么异动……”说到后面他有点不耐烦了,索性单刀直入:“现在迫在眉睫的是野军,以及他们四处开花式的叛乱啊!再这么纵容下去,别说高欢那个善于玩儿阴的东西,就算只有途志一个人,也足以毁灭这些年来所有的革命成果了!”
近乎吼出来这么一句之后,说话人自己就后怕了起来。沈夜北严格意义上并非嗜杀暴虐之辈,但也绝不是个类似柳余缺那样“好相与”的良善之徒。沈夜北记不记仇,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足够了解;可凡是得罪了沈夜北的人,短则数日、长则数年、十年,都必然不得好死。
“睚眦必报”。
这个词看起来是个形容词,可归根结底,却终归是一个名词,一个事实,一个结果。
沈夜北没有注意到军头们脸上不甚明显的敬畏乃至恐惧。他无视了周遭其他人堪称鬼祟闪躲的眼神,思绪却纷飞到了十方之外——
权(政)谋(治)。
什么叫权谋?在绝大多数基(普)本(通)盘(人)眼里,权谋充满了雕花刺绣式密密麻麻的算计,恨不得连对家的十八房小妾晚上打牌输了几吊钱、谁家井里死了个人都能“无限发散”成对家地动山摇式、往前追溯十几二十几年的大阴谋。
然而真相又是什么?
真相只有四个字。
大道至简。
阴谋诡计式的东方权谋不能说完全无用,至少在眼下这片土地上,学不会东方式诡计、学不会“所有人对所有人开战”这种丛林兽群似的生存方式,连“新手村”都出不去就得死无全尸;但是,如果只会阴谋诡计而无“化繁为简”的智慧,也只能成为权力斗争尸山血海中的一具新鲜尸体罢了。
那么,如何化繁为简?
沈夜北的目光落在窗棂上。阳光照进办公室里,没有多少暖意,晕染推开在他眼前,恍惚间竟幻化成了三张有形的“牌面”——
帝王。
臣子。
奴隶。
这三张牌面先是彼此交叠,随即互相剧烈碰撞、“砰砰砰”的几乎冒出了火星!“臣子”似乎总能压“奴隶”一头,可每当他们想“犯上”时,海量“奴隶”就会瞬间贴在“帝王”身前,抵御甚至反击“臣子”的进攻。
然后,待“臣子”跌落于尘埃之后,“帝王”就忽然无限膨胀,膨胀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巨大化的“帝王”忽然变成了人造的太阳,极致的日光照射之下,“奴隶”纷纷灰飞烟灭……
沈夜北冷漠的看着眼前这近乎幻想、近乎闹剧的一切。按照常理,接下来该发生“奴隶”奋起反抗了吧?
并没有。
事实永远比任何人最狂野的幻想还要狂野。“奴隶”一边灰飞烟灭,一边仍然飞蛾扑火一般的向“帝王”簇拥而去。随着“奴隶”越死越多、尸横遍野,“臣子”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带着还没死绝的“奴隶”,终于战胜了“帝王”。
于是,“臣子”成了新的帝王,然后……
然后,新的一轮循环与轮回,就开始了。
怎么做,才能终结这个无解的轮回?
沈夜北轻叹一声,闭了闭眼。他在一众军头的多脸懵逼之间,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去,在虚空中轻轻一挥。然而在他自己的视角看去,那只原本修长秀气、如今却嶙峋似鬼爪的手分明扣住了想要“取而代之”的“臣子”,而任由“帝王”无限膨胀,最终焚尽、吞噬一切。
轰——!
蝗虫一样遮天蔽日、却又弱如蜉蝣的“奴隶”,在“帝王”完全不受“臣子”制约的情况下,死亡速度指数级上升。死到死无可死之时,宁可被烈日烤焦也要拥抱“太阳”的“奴隶”,彻底成了一片趴伏在灰烬最底层,再也无力反抗的、会喘气的活尸。
沈夜北于是将手一扬,封闭的边界撕裂了道峡谷一般深的口子,外面温暖却并不刺目的阳光再次照射进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阳光。
这一次,虽然很慢,却终于万物复生。
虚空之中,有声音问,为什么一定要先消灭“奴隶”,才能“放进”真正的阳光呢?为什么不先消灭那轮“假太阳”呢?
沈夜北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的看着那轮“人造太阳”,随着“奴隶”生理和心理上彻底的寂灭而自然衰亡,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没有说话。但那个声音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
「真正让这片土地千年无限噩梦轮回的,不是“帝王”而是“奴隶”?」
「是的。」沈夜北神色黯然。
「为什么?」它问。
「因为决定了一个社会、一个种族走什么路的,不是这个族群智慧的上限,而是它的下限。」沈夜北苦笑。
「我还是不太懂。」它追问。「难道蠢货能当皇帝吗?」
「不……」
沈夜北黯淡的垂下眼眸,灰绿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蠢货当然当不了皇帝,也做不成大恶。蠢货能够做的,也只有蠢货才能做到的,是迷信甚至热爱那个把它们烧成灰烬的暴君,并且让暴君的统治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那个声音没再说话。沈夜北于是垂下手臂,温和的笑了笑。
「我很绝望。」
他长叹一声,又自言自语似的,对着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真的,非常绝望。我现在确信了,坂垣近助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注1)
“先生?”
现实中,总统府办公室里的军头们眼见着他长久的出神,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沈夜北收回目光,微微侧脸,然后问了一个堪称没头没尾的问题:
“谁是我们的敌人?”
“……”
军头们彻底无语了。都这种时候了,向来务实的沈先生怎么也学梁铭那个老学究,打起哑谜来啦?
无语归无语,可“大佬”的话总不能当放屁,该回答还是得回答,哪怕驴唇不对马嘴。有个人硬着头皮答道:“我们的敌人,当然是发动叛乱的途志和野军。”
闻言,沈夜北笑了。笑容十分轻蔑。
“……我说错了吗?”抢先回答的仁兄一脸尴尬,沈夜北却摇了摇头,稍微收敛了面上无意间流露出的傲慢,依旧温言温语:“发生叛乱的几个地区,当地民众、尤其是农民,生活状况如何?”
“回禀沈先生,”这个问题显得容易了很多,于是另一个军头立刻殷勤抢答:“托总统府……您老人家的英明领导,现在全境大部分地区农民的生活都比之前好了,起码饿不死人了!更别说稍微富裕的地区还兴起了‘新村建设运动’,原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住上了体面的小瓦楼,不比之前几十上百年的破茅屋强多啦?”
他甚至还嫉恶如仇的补了一句:“直娘贼的,这帮给脸不要脸的泥腿子,居然还帮野军那帮子土匪强盗对付联邦,真是贱到家了!”
“是啊。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沈夜北居然随声附和了句,随即又在一众军头再次懵逼之中走回办公桌前,拿起钢笔在西北、西南、北部、东南沿海几个战火燃起之处画了几个圈。然后,他手腕微动,将这几处延出几条长长的线,最终汇集到了北鞑靼边境、与基辅罗斯接壤之处,凝成一点;笔锋一转,从这一点又延出条线,来到位于中原豫州、鲁州、晋州高欢的落脚点。
这回,所有人都看懂了。
途志、野军和四处开花的叛乱行动并非毫无关联的孤立事件。恰恰相反,这些看似混沌一片的农民起义式造反,其背后森然矗立着一道硕大无朋的“影子”:
基辅罗斯。
如果再具体一点、延伸得远一点,还有几个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操线者”,比如喜欢闷声发大财的高欢,比如这一两年看起来很消停的东瀛。
“既然他们这么想折腾,那就满足他们的愿望。”
沈夜北将笔往桌面上轻轻一放,顺便对背景板一样的总统秘书道:“告诉柳总统,准备同时迎接内战和外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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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见2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