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幅双面异色牡丹绣之后,湛钧都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摸那花瓣上的露珠,来确认那是否不仅仅是一幅绣图,而是真正存在的一朵花。
实在是那光影交叠之下的牡丹太过逼真,丝绒般的花瓣纹理,花蕊处反射着日光的水滴,让人更加难辨真假。
这样一幅精妙至极的绣图,湛钧只敢远远看着,丝毫不敢上手去摸,生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花了一星半点。
“这样神乎其技的绣图,凝儿必定是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绣成的。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把它献给皇后吗?”
不舍地摸着牡丹花瓣,莘凝粲然一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我想,再好的绣图也能绣的出来。更何况这幅双面绣本就是我预备绣给皇后娘娘的,只要能见上皇后一面,也就不枉我一年多来的辛苦了。”
这幅双面绣确实是莘凝一早就准备献给皇后的,当时还没和湛钧重逢,莘凝还想着能从贾府出来,除了攒的赎身银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征得贾母的同意。
这幅牡丹绣,一面姚皇,一面魏紫,花王与花后,除了中宫之主的皇后,又还能有谁能配得上呢?
本来是想着把这双面绣献给贾母,然后借由宫里的贾元春之手再献给皇后。这样一来,既能让贾元春讨了皇后的好感,自己也好说出想赎回自由身的话。
可没成想,两人竟然在扬州相遇了。
这么一番巧合之下,这幅双面绣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如今又要想办法将这绣图送进宫去,可见合该是缘分使然啊!
听完莘凝刚开始绣这幅双面绣的意图,湛钧心中更加心疼。
这幅牡丹绣里,一丝一线都饱含着莘凝当初对于自由的渴望。
如今虽然莘凝没有细说她的想法,可湛钧也明白,她必定是有着比当初更为迫切的理由,这才想要再次拿出这幅绣图。
既然如此,湛钧自然是要全力支持莘凝的。
“如此一来,那这幅双面绣可是要好好找个装裱师傅来装裱了。”
莘凝也是这么想的,湛钧门路广,认识的人多,这事就放心交给他了。
除了装裱双面绣,两人还要将莘凝画好的飞梭给做出来。
而湛钧在接了莘凝回家后没两天,就把当值的时间调回了白天。
白日里,莘凝和湛钧,该去店里的去店里,该去宫中的去宫中,等傍晚之后,两人就一起研究该怎么把飞梭做出来。
只能纸上谈兵的莘凝,搭配着理解能力一流的湛钧,总算是在千秋节前两天把飞梭做好了。
装在织布机上试验过后,莘凝和湛钧都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要想将这么大一幅绣品送进宫中,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湛钧先是向皇上禀告了:家中小妹特意献上一幅牡丹绣,以庆贺皇后娘娘千秋嘉喜。
当今圣上在不处理政务的时候,还是很随和的一位帝王。闲暇之余也是经常和身边人聊聊家常,叙叙旧之类的。
湛钧入金吾卫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皇上对他还是很看重的。
从偶尔的闲聊之中,皇上早已看出湛钧对他那位幼时结识,却又中途失散多年的妹妹感情十分深厚。
前段时间,好像就是在他封赏了林如海的那位遗孤之后,这湛钧就来请示过,说是想和何启调个班。
细问之下,皇上这才知道是为了他那妹妹缘故。
为着这个,何启那愣小子还傻乎乎的以为湛钧是担心太过,生怕他那妹妹出什么闪失,这才每天想着去庄子上看看的。
想到这些,皇上就不禁摇头,果然没成家的傻小子就是不懂事,就连湛钧自己不也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吗?
从湛钧寥寥的几句话中,皇上就能看出他对这幅牡丹绣是极其赞美的。
既然如此,皇上自然是乐得见识一番了。
“好!还是先让朕看看这幅牡丹绣到底是何模样,若是果真如卿所言的那般神乎其技,那才值得献给皇后啊!”
直到亲眼看到这幅牡丹绣后,皇上才明白,为何湛钧如此言之凿凿,极尽推崇了。
宫中珍藏众多,皇上的眼光也是极为挑剔的。可这样一幅神形兼备,精美异常的绣品,也是见所未见的。
“湛卿,你这位妹妹可真是世间奇才啊!这样登峰造极的绣技,她才不过十几岁吧?”
虽然未曾见过真人,可从这牡丹绣中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就能看出,这位姑娘,内心想必是极其坚韧的。
打量着湛钧虽然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眼里满是骄傲的模样,皇上心中就是一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突然起了些坏心思,开口问道:“湛卿,你这妹妹可及笄了?比你小不了几岁的话,现在也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家中可有人上门说亲啊?若不然,让朕为她指一门好亲事如何?能绣出这样精美的一幅绣品,想必是位聪明灵秀的女孩儿!让朕想想,朝中有几位清流世家应当可堪婚配。”
眼见着湛钧的脸色倏而变得僵硬,皇上抿紧唇角,竭力压抑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湛钧万万没想到,只是献了一幅绣品,竟然让皇上惦记上了莘凝的婚事!
心中莫名有些后悔,湛钧一时分辨不清,心里的涩然到底是不舍妹妹出嫁,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默然之后,湛钧还是斗胆拒绝了皇上的‘恩典’。
“微臣替舍妹谢过皇上好意!只是舍妹年岁尚小,还不急着说亲,微臣还想让她在家再自在几年。若是出嫁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恣意了?”
逗弄了得力的下属,皇上也没再继续多说什么,让人把这幅牡丹绣送到了皇后宫中。
皇上冷不丁让人送来一幅绣品,皇后看后也是惊叹异常。
皇上不懂绣技、针法,只看绣品的构图和色彩。
皇后就不同了,她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对女红不说精通,到底也是有些水平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皇后绕着这牡丹绣细看之后,才能明白绣出这样一幅珍品的人,必然是兼具高超的审美与极其精湛的绣技。
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审美和见识也是不凡的。看着这样一幅精美的绣品,眼中惊叹连连。
“皇上对皇后娘娘真是情深意重,这幅双面异色牡丹绣雍容华贵,正好庆贺娘娘您的千秋之喜呢!”
皇后笑而不语,细细端详过后,有些迟疑的开口:“这幅牡丹绣,本宫看着怎么有些熟悉之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格或是技法?”
大宫女见皇后满脸疑惑,也跟着细想,却并没有想到什么类似的绣品。
照理来说,这样精妙的绣品,只要看过一次就应当印象深刻的。
“没错了,这幅牡丹绣和母后宫中的那幅寿仙娘娘挂屏有些相似!”
都是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目不转睛的精美,风格也都是极为写实的画风。
经皇后这么一说,大宫女也想起来了。
“太后娘娘的那幅挂屏不是贤德妃送的吗?怎么会这么巧,和皇上送的这幅同出一人之手呢?”
当初贾元春便是靠着在太后寿诞时送了一幅传神的寿仙娘娘绣像,这才得了太后的青眼,皇上后来更是以此为由加封她为贤德妃。
对于这位出身荣国公府的妃子,皇后其实并无太大的恶感。
她是中宫之主,后宫妃嫔再多,于皇后而言也并无妨碍。
只是‘贤’字这个封号,确实有些碍眼了。
保养得宜的指尖轻抚着深紫色的牡丹花瓣,皇后宛然一笑。
“本宫倒有些好奇这位……妙人了!”
皇后这一好奇,就让莘凝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皇后让你千秋节那日进宫参加宴饮。”
湛钧一回家,就告诉莘凝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莘凝都愣住了,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让她一个布衣女子去参加干什么?
湛钧也不知道这皇家两夫妻是在想什么,只是献了一份生辰贺礼罢了,怎么还想着在千秋节当日把人给召进宫了?
莫不是……?猛然间想到皇上突然兴起想要为莘凝说亲的话,湛钧瞬间黑了脸。
难道皇后也是这个想法?这才想着千秋节当天把人召进宫好好相看相看的吗?
莘凝尚不知湛钧想到了什么,可看他脸色黑沉沉的样子,就知道湛钧绝对没想到什么好事。
自认为没什么好让人惦记的莘凝,这时反倒反过来安慰起湛钧了。
“钧哥哥别担心了,或许是我绣的牡丹绣太得皇后的喜欢了,这才想着让我进宫去瞧瞧的。虽然比预计的要提前两天,可也没什么妨碍的,反正我们的东西都做好了。就怕当天参加宴席的人太多,找不到和皇后私下回话的时机……”
莘凝还在嘘嘘叨叨说着,湛钧看她不知忧虑的模样,心里更加担忧了。
千秋节那日宫中参加宴饮的人的确会很多,朝中大臣、世家贵族、皇亲国戚……
本来只需要操心皇上安危的湛钧,莫名感到了一阵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