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才不理他一个空巢老人,自顾自看着姜逢笑,被姜逢瞪了一眼才稍有收敛。
既然要招兵买马,那自然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凉庆城如今人烟稀疏,几乎都是些老幼妇孺,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北上。
“禄州乃九州之首,又地处蘅川与望川之间,上镇蘅川下据望川,地势优越,最重要的是,禄州离京城颇有些距离,大半百姓依旧留在那里没有离乡,是以人口充备,且禄州百姓几乎人人习武,若要兵马,禄州是上上之选。”
“嗯,那咱们就去禄州。”徐来点头同意。
“而且……”奚穆顿了顿,“不少玄甲军在兵败后都就近养伤,隐瞒身份以避风头,若王爷以那里作为起始,相信会有不少旧部兄弟拥护,以旧带新,相信很快就能招募到足够的人马。”
徐来也是这么想的,说到底他还是在北线更加如鱼得水一些,毕竟经营多年的人脉不是说没就没的。
禄州不像南宁、中都那般繁华,皇权的势力也远不及这里,比起强龙,倒是地头蛇更加棘手些。
虽然准备在禄州久留,但一时间也难以找到顺合心意的房子,一行人暂时找了个客栈住下。
他们三个男人挤一间,姜逢理所当然地独占了一间房。
出门在外虽说没那么多讲究,但姜逢到底是个女子,多多少少有些爱干净,她间房间里有浴桶,心神便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她果断烧了几桶水,任由自己的身子在温暖的热水中不断下坠,时隔这么多天,她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姜逢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泡的时间太久,精神就容易松懈,姜逢点到为止,正准备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却警觉地听见了门外的一声异动。
有人。
姜逢缓缓起身从水里出来,尽量不发生异响,以免被外头的人听见打草惊蛇,她草草披了外衣走到窗台迅速往外看清格局。
还好,这间屋子的窗台和徐来那间是连着的,她右腿抬起,利落地翻过窗户小心翼翼攀过屋檐,尽量不让脚下的瓦片有所挪动。
她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窗棂,里头很快打开,露出张徐来的脸。
“姜姜?”徐来吃了一惊,就连嗓音都变了调,震惊过后,他赶紧伸手将姜逢一把捞了上来,“你怎么聪这儿过来了?头发还是湿的,发生什么了?”
“嘘。”姜逢看着急忙围过来的几个男人,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小声道,“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听到我房间门外有声音,还有几个人影儿,一直在我门外徘徊,我不会武功,不敢和他们正面对上,只好爬窗来找你们。”
听她这么说,徐来的面色立马凝固,他冲奚穆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奚穆点头,右手放在腰间围着的软剑上出去了,不一会儿隔间便传来不大不小的打斗声。
“不会出事吧?”姜逢有些担心。
徐来一手搂着她一手放在门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不过片刻,奚穆便单手拎着几个小鸡崽进来了。
他把那几个男人扔在地上,软剑抵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他语气森冷,犹如下一秒就要送他们去见阎王的黑面鬼使:“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连连呼痛,一副地痞无赖样:“没谁,家里穷,看她一个小姑娘就想来试试运气劫点儿东西走。”
姜逢仔细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男人,说是男人,其实男孩更贴切些,他们年纪都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跟姜逢差不多。
“放屁。”江临川轻嗤,“我们一行人初来乍到,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看着比你们还穷,还劫东西,你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说不说?不说我报官了啊。”
半大的孩子不经吓,一听要报官,赶紧将事情都抖搂了个出来:“是掌柜的,他经常这么干,给我们点钱叫我们偷抢客人的钱财,特别是独行的女子,女子娇气,不像男人那样风餐露宿,住哪儿都行,吃啥都不挑,她们身上银两多又好欺负,是下手的最佳人选。”
“所以你们就专挑女子来祸害?”徐来语气发冷,眸中寒光乍现。
“我们……”那少年目光闪躲,显然徐来这种常年泡在战场上,一身杀气的人偶然释放出的是他们承受不来的,“没办法,家里太穷了,这又是打仗的年口,各行各业都没啥生意,掌柜的答应给我们几个子儿我们都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了,我家中还有待哺的妹妹,我爹死在战场上,我娘落了月子病起不来床,朝廷也没拨抚恤金,明明说好的……”
他捂着泛疼的嘴角低眉顺目颇为委屈,话音也越来越低:“虎子和球球的爹也都死了,家里没个赚钱的人,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也不想去欺负人家小姑娘。”
徐来在听到“我爹死在战场上”时就已眼眸微动,他软和了语气:“你爹……你们的爹都隶属于玄甲军,顺阳王部下吗?”
“玄甲军……”那少年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好像是吧,我听我爹说他们的首领是个大英雄,当年带着他们将坏蛋逼退数百里,三年不敢来犯,可厉害了!”
“不过……”他声音又低落起来,“听说那个英雄后来通了敌,变成了坏人,听说他死了,我爹也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
几个少年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屋中几人的目光通通落在徐来身上。
徐来的指节骤然收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徐来此生自认为对得起家国对得起圣上对得起百姓,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手底下的兄弟,他们跟着他出生入死,淌过血海爬过刀山,死后却连妻儿的温饱都难以解决,那这么多年,他们效忠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君主。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蛟龙盘旋蜿蜒,忽然,一股温热包围住他冰冷的手,他听见姜逢有力的声音:“你们的父亲效忠的是大承最勇猛的英雄顺阳王,他叫徐来,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
几个少年的泪珠凝在眼眶里,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瞧。
姜逢继续道:“他没有通敌叛国,更对得起军中每一位将士,是圣上昏庸,将他污为反贼,徐来,是清白的!”
一束暖光照进了黑漆漆密不透风的屋子,驱散了多日以来的阴霾,黑雾在温热的光耀下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悄悄绽开的花骨朵,是岩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是和煦的微风,是飘落的柳絮,是春风,是温暖,是希望。
徐来眼眶发热,竭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蹲下身摸了摸几个少年的脑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弟们为我出生入死,连性命都丢了,到头来我却连他们的家眷都照顾不好。”
那少年僵了一瞬,连脑袋都不敢挪动分毫,半晌菜抬眼,眸中似乎星星点点带了些希冀:“你没死?”
“没死。”徐来喉结上下滚了滚,艰涩说道,“我活着,就是要为你们讨回公道,要为你们的父亲报仇,我徐来在此立誓,我若不将赫胥连项上人头取来,我便血溅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盯着徐来的眼睛看了许久,道:“我爹说你是好人,是大英雄,那我觉得你是好人,你会帮我们的对吗?”
“对,我就是来帮你们的。”
“嗯。”少年坚定地点头,“我相信你。”
江临川摸了摸身上,窘迫地扣出几小块碎银,“呐,先给你们救救急,等来日我赚了大钱再多给你们一些。”
那几个少年红着眼走了,余留下一片沉闷的气息。
姜逢出来得急,这会儿头发还是半湿着往下滴水,落在衣服上连衣服都变得濡湿,她欲回房换衣:“我先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谁料徐来急急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个……姜姜你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
众人:“……”
装不下去了是吗?
顶着其余两人暗含深意的目光,姜逢甩了甩手腕拒绝道:“不用了,我怕什么。”
“还是一起吧,我有点怕。”见姜逢不信,徐来耷着眉眼补充,“你知道的,我刚恢复记忆不久,难免有些不适应,毕竟我还当自己是姜小四,还需要你的保护……”
江临川、奚穆:……呕!死绿茶!
“可是……”姜逢有些为难。
徐来再接再厉,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就睡地上,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很乖的,就是不想和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一起,他们又不会说软和话又不知道安慰我,你都不知道我被他们嘲讽了多少次,我才刚刚恢复记忆,不能大悲大怒,只能默默在心里忍着……只有姜姜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在乎我。”
江临川、奚穆:……狐媚子!
江临川皮笑肉不笑,站在一旁赞叹:“徐来啊徐来,看不出来啊,我要有你这功力还至于讨不到老婆吗?”
徐来不理他,继续攥姜逢的衣角,咬着下唇眼巴巴看着她。
姜逢:“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