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夏绿尖声惊叫,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竟会是姜迎。
这位大小姐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鲜少过问府中闲事,瞧着像是对谁都不关心的模样,饶是姜逢那般调皮惹她,也几乎不能挑动起她半分情绪来。
夏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怠慢了人,连忙恭敬行礼:“大小姐,您快进来坐吧。”
“不了。”姜迎身子微微后仰,没有要进门的打算,她从广袖中拿出一沓银票递给夏绿,“晚上我会把姜逢带出来,不过贾家迟早会发现,到时势必引来麻烦,京城你们不能待了,能走多远走多远。”
夏绿接过那些银票,感动得一塌糊涂,眼里包着一筐泪:“大小姐……对不起,我以前老是骂您冷血,原来您是个好人,呜……我以后再也不骂您了。”
姜迎:“……走了。”
……
三更已过,院中静谧无声,巡夜的丫鬟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只留下清风穿过廊下风铃的叮铃声。
姜逢躺在床上莫名觉得心慌,翻来覆去睡不着,强迫自己闭上眼却愈发清醒,她长吁口气,干脆坐了起来。
“哒。”
门外传来极轻极快的一声响,姜逢警惕地直起身来喝道:“谁!”
紧接着是一阵铁器摩擦的声音,而后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姜逢微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姜迎?你不是走了吗?”
“跟我走。”
姜迎没有理会姜逢的震惊,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带了出来。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巡夜的丫鬟们又会转回来,没有时间给她们讲废话。
姜逢被带至偏院一个废弃许久的荒园里,姜迎拨开细乱的杂草,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身过的小洞,姜逢看傻了眼,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儿还有个狗洞。
姜迎朝那洞歪了歪头,面无表情道:“钻过去。”
“我?”姜逢惊诧地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眼那狗洞,眼里都是怀疑,“你开玩笑吧?”
“不然你会飞?”
那倒是不会。
姜迎稍稍缓了语气,道:“外头有人接应你,快走。”
“多谢了。”姜逢正要弯腰,却忽地想起什么,又退回到姜迎身边。
“做什么?”姜迎见她回来,语气又有几分冲。
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去深究其中门道,这会儿姜逢才堪堪回过味来:“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你今日把我放走,贾府来要人怎么办?”
“父亲已为我定了亲。”姜迎沉沉说道。
月光朦胧落在她肩上,她的整个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轻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飘去。
姜迎回过头来看着她,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她的脆弱,眼里是化不开的哀愁:“那人是官家子,我过去也不过是个妾,唯一的用处是为弟弟将来入仕铺路。按理说,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定亲,可我二十岁了,亲事到如今才堪堪定下,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父亲精挑细选,拒了无数上门求娶的儿郎,等的就是今日。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若是想要入仕,必得有人提携,他费尽心思攀上官家子,自然要将我嫁过去结为姻亲,关系才能牢固。”
“你要嫁的那个贾有德,虽说也是个商人,可他姐姐是永定侯的宠妾,更是代替主母行掌家之权,往后侯府是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你瞧瞧,两个女儿都送了出去,为他姜府挣前程,多么好的算计。”
“我帮你,不是为别的,不过是看不惯父亲的冷血,母亲的纵容。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幸福,你替我去看大好河山,再不要回头。”
姜逢看着姜迎脸上凄婉的笑容,两行清泪滚过她的面颊,她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她对姜迎不是嫉妒,不是怨恨,她只是想在光风霁月的姐姐面前,证明她并非顽劣不堪,证明她的妹妹不是旁人说的那般差劲。
一直以来,她堵着一口气,凡事都要与姜迎比个高低,不过是想让姜迎多看她一眼罢了。
“我带你走。”姜逢攥紧了姜迎的手,咽下喉间的涩意坚定地看着她,“我们叫上姨娘,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这座吃人的宅院!”
姜迎似是愣住了,这个从小到大都不甚亲近的妹妹不知天高地厚地口出狂言要带她一起走,她竟然可耻地心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抛弃一切跟她走,可手指间微微泛着的暖意提醒她,不可以,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姜迎强行找回理智,掩去眼中疯狂抽回了手:“我走了,你还走得掉吗?别管我,你快走。”
姜逢还欲再劝,却被姜迎一把塞进狗洞里,她挣扎着要回来,拼命往后退,姜迎一脚踹在她屁股上把她踹了出去,然后果断把狗洞堵上,任姜逢在外头着急。
姜逢:“……”
姜逢灰头土脸地出了巷子,被等在巷子口的姜小四接了个正着,姜小四一脸紧张兮兮地把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耗费了太多力气,姜逢这会儿有些提不起劲,她懒散地对姜小四说:“先回知春苑吧,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哦,好。”
姜小四一路搀扶着她,生怕他磕了碰了,姜逢看他这紧张过度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陈嬷嬷和夏绿早早地提了灯笼等在知春苑门口,见人完好全乎地回来,这才抱着姜逢又哭又笑。
姜逢嫌弃地捻起湿了的一块衣角擦了擦,叹了声道:“先进去吧,我有话要说。”
“好好好。”
主仆三人这才拥着姜逢进屋。
“知春苑不能住了。”
姜逢面色凝重,手中无意识摩挲着杯盖边沿,温热的茶水沾湿了她的手指,黏黏腻腻的。
“大小姐都嘱咐过奴婢了,咱们明天天一亮就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是非。”
“不。”姜逢擦干了手指,伸手摸了摸袖中的纸条,面上狠厉尽显,“我要待在京城,我不仅要待在这儿,还要叫所有人都赶不走我!”
“我不会放过贾有德,他给我等着,迟早叫他身败名裂!”
盯着三人错愕的目光,姜逢这才稍稍收敛了戾气,语气和缓了些:“夏绿,明天姜府一定会派人来寻,你带着陈嬷嬷住到付姐姐那儿去,要是付姐姐不愿意,你们就赖在那儿,她心软,不会真赶你们走的。”
“啊?”
夏绿毕竟是个小姑娘,面皮薄,乍一听心中犯难,这不是讹人家吗。
“那我呢?姜姐姐你不会要丢了我吧?”
姜小四面上都是惶恐,急急问姜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给踹了。
姜逢内心无语了一阵,看着他人高马大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称呼:“你能别叫我姐姐吗?我才十六,你看上去比我老多了。”
姜小四委屈:“那人家不记得自己几岁了嘛……”
姜逢被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半屋子,皱着脸狂搓自己胳膊,好不容易平复一点,想到正事还没说,又指着姜小四道:“你明天陪我去一趟慧济寺,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
“关你屁事!”
姜逢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走了,徒留下姜小四楞在原地。
慧济寺在城外小苍峰上,寺庙不大,所以平时也少有人烟,今日倒是难得迎来了两位香客。
姜逢被姜小四搀扶着下了马车,她抬头看向这座幽静的寺庙。山门上匾额高悬,因年岁已久,上头的漆字已有些斑驳,依稀能分辨得清“慧济寺”三字。
姜逢进了庙,里头只见一个女师傅背对着他们洒扫,她上前双手合十:“师父,请问这庙中可有一位法号了空的女师傅?”
那人停了手中的扫帚,面上有疑惑:“您二位是?”
“哦……”姜逢回头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姜小四,决定物尽其用,“了空师傅是我娘家姑母,那位是我夫君,姑母在这寺中许多年了,我刚刚新婚,想着让她见一见我的夫婿。”
那人面色松懈了些,对两人道:“那二位跟我来吧。”
绕过勾勾拐拐的长廊,三人在一处禅房前停下。
“这间就是了空的禅房,贫尼就不打扰了。”
姜逢行了个礼,送别那位女师傅,而后回身对姜小四道:“你在外头守着,别叫人靠近。”
“好。”
屋内漆黑一片,只点了一盏灰暗的油灯,姜逢眯着眼适应了会儿,这才看清里头的人。
了空背对着她跪坐在一座一人等身高的佛像前诵经,手中木鱼“笃笃”声连绵不断。
“是徐怜徐夫人吧?”
木鱼声停了。
一双浑浊的眼睛刺了过来。
姜逢被这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凉,勉强稳住心神继续道:“您是贾有德的夫人?”
姜逢万万没想到,在她问出这句话后徐怜会发了疯,她尖叫着扔出手边所有能扔的东西,额头上青筋暴起,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大张着,面上扭曲难耐,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
姜小四听见里头的动静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却被姜逢一声喝退:“出去!”
他停了半晌,确定姜逢无事后这才掩上门出去。
姜逢心魂未定,一颗心跳得似要蹦出来,囫囵含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她料到徐怜或许会将她赶出去,却万万想不到她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反应。
这不禁让姜逢好奇,她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