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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坏天气。
整个裴氏集团都透着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个被叫进办公室的就是自己。
“连报表都做不好当什么财务!”
硬纸板的文件打在身上很疼。
缩着脖子的财务却连一声都不敢吭。
他也是裴氏集团的老人,但现在“老人”这两个字就像悬在他头上的大刀,随时都能落下来砍断他的脖子。
谁都知道现任裴总要将裴氏集团来个大清洗,曾经跟在裴老爷子身边做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处理,说不定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不,已经轮到他了。
财务白着一张脸,捡起地上的文件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走出了门。
裴伥浑身都透着阴郁,那张瘦窄的脸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苍白的皮肤显得眼下没有睡好的阴影越加明显。
从那天过后,裴伥就再也没有上过阁楼。
之前放置血袋的柜子早就换成了裴伥的衣柜,阁楼的锁也在裴伥离开之后换成了大锁。
第一天,裴伥还能听到楼上有一点动静,第二天声音就小了很多,到了第三天,楼上就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一连几天过去,被锁在阁楼上的怪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唰”的一下,裴伥手里的笔将文件刮破,笔尖也咯嘣一声断裂,站在旁边的孙特助猛地屏住呼吸,后背下意识的绷紧。
几天前,这只手还缠着绷带,连笔都拿不稳。
尤其是裴伥脖子上遮不住的痕迹,更是让集团的人骇然失色。
他们都难以将夜生活这几个字放在裴伥身上。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裴伥就是一块充满棱角又难以接近的冰。
简直难以想象有人能在裴伥的身上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而裴伥的坏心情也一直持续到今天,让整个集团的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一直没说话的金助理重新拿了一只笔送到裴伥面前,裴伥头也没抬,接过笔继续签着桌上的文件。
孙特助抿着唇,默不作声的把断笔收了起来。
其实裴伥是个很不错的上司,敢想敢做,你有多大的能力就能坐上多高的位置,无论你要财要名还是要权,只要你的能力配得上你想要的东西,裴伥就会给予你最大的利益。
只是裴伥为人太过冷漠,他只要效率,只看结果,这也就导致很多人看到裴伥连话也不敢说。
但也不可否认,有这样的上司,很多工作都变简单了很多。
“裴总,五点半您有一个跨国的视频会议,七点半有一个杂志访谈,是否要把访谈时间延后。”秘书小姐站在门口等待裴伥的回应。
裴伥看了眼时间,站起来说:“不用,现在准备开会。”
“是。”
——
晚上睡在床上,裴伥又开始做起杂乱无章的梦。
有时候梦到他跪在书房,有时候梦到醉生梦死的裴先生和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躺在床上,有时候梦到裴老爷子那双盯着他的眼睛,好像一个绳套勒在他的脖子上。
他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动不了,走不掉,只有脖子上的绳套越勒越紧,让他喘不过气。
忽然,黑暗中响起了一声狗叫,虚弱悲戚,但很快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踩了下去,碾压践踏,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残忍和傲慢。
狗叫瞬间变得尖锐惨烈,又逐渐变得弱小。
属于裴老爷子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裴伥,你知道错了吗。”
他错了……
他有什么错!
裴伥双眼猩红,用力抓住脖子上的绳套,青筋暴起的将绳套扯成了灰烬。
寂静黑暗的卧室里,裴伥翻身坐起,捂着脖子不停地喘气。
摸到喉结上的创口贴,他一脸厌烦地扯掉。
早已习惯的黑暗与寂静第一次让裴伥感到恶心!
那种窒息感太过真实,以至于让裴伥觉得自己还生活在裴氏老宅那个“关”了他二十八年的房间里。
没有人知道,裴先生的培养失败让裴老爷子将多少扭曲的欲.望放在了裴伥身上。
裴伥从小接受的不仅是精英教育,还有棍棒教育,挫折教育,更多病态的教育!
他一直到十二岁都没有去学校上过学,他童年最大的天地就是裴氏老宅的那间书房,他必须要按照裴老爷子的要求长成对方所需要的样子。
不能喜形于色,不能哭;不能怯懦,更不能张扬。
他每天看到的是醉生梦死的裴先生,是对他伏低做小的奶娘,是宛若一座大山沉沉压在他头顶的裴老爷子!
他早就疯了。
裴伥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阴测测地看着虚空之中的那一点黑暗,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
片刻之后,他翻身下床,眼神阴郁地走出卧室,就这样一步不停地走上阁楼。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门上的大锁也不过几天好似就落了灰。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裴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
他喘着气,带着不知名的怒火,狠狠的一脚踹了上去。
“嘭”的一声巨响,连外面栖息在树上的鸟都吓地扇动了翅膀。
但里面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废物。”
裴伥哑着嗓子骂出声。
只是除了咒骂,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无法发泄的痛苦。
但裴伥怎么会痛苦呢。
他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情绪呢。
裴伥从能听懂人话开始,裴老爷子命令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哭。
作为一个工具,他的人生没有选择,他不能有多余的喜怒哀乐,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
他是写在裴家墓碑上的符号,是刻在裴氏集团墙上的标记!
任何与裴家无关、任何玩物丧志的东西他都不能拥有,他的第一个玩具,他的第一条流浪狗,甚至是他的第一次动心……
孤独,是他这一辈子注定的结局。
走廊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裴伥站在漆黑寂静的阁楼门口,之前的疯狂转瞬即逝,此刻的他安静的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
无边无际的孤独在寂静中悄无声息的包裹了他。
7008欲言又止,却只是在头顶开出了一朵蔫耷耷的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7008头顶的小花瞬间支棱起来。
裴伥抬起头,眼里闪过一道微小的光。
“咚。”
“咚。”
“咚。”
迟缓微弱的敲门声刹那间点亮了走廊上的灯。
从身后延展的光照到裴伥身上,裴伥抬起手,缓缓的将手摁在门上,隔着冰冷的门,他感觉到了从门内传递到他手心的震动,好像单薄的胸膛里在跳动的心脏。
“呵。”
他将额头抵在门上,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疲惫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居然想从一个不通人性的怪物这里得到回应。
这样想着,裴伥快要窒息的脖子却重新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靠着阁楼的门,慢慢地滑下身体,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而与他一门之隔的阁楼里,一个瘦高的身影也靠坐在门后,将手轻轻地贴在门上。
——
——
这还是裴老爷子住院以来,裴伥第一次来到医院。
裴老爷子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新长出了老人斑,连那双像鹰一般的眼睛也变得比以前要平和。
但这都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跪下。”裴老爷子一脸平静地看向他。
孙特助和金助理猛地抬头。
裴伥直直地看了裴老爷子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屈膝下跪。
“啪!”
裴伥被打的歪过头,额角的头发散落,脸上清晰地印出了红肿的指印,嘴角溢出了淡淡的血丝。
这一巴掌打的很重,应该说,对方打他的每一巴掌都很重,为的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你知道错了吗。”
对方说出口的声音仍旧和以往一样残忍,带着不怒自威的冷漠。
裴伥腰背挺直,直视着裴老爷子的眼睛。
他当然有错。
错就错在只要裴老爷子说他有错他就有错。
平静的躯壳下,胸口发了疯地撕裂,里面溢出了一些黑沉沉的东西,鼓动着,沸腾着,烧的他心脏发痛。
他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错。”
“啪!”
鲜血溅在了地上,裴伥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舔去了嘴角的血丝,面无表情的想,老东西还真是老当益壮。
裴老爷子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老了。”
话说完,裴老爷子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地看向他身后的两位助理。
“我老了,集团里的新面孔倒是越来越多了。”
孙特助和金助理好像被什么锁住一样浑身僵硬,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裴老爷子并未过问集团的事,却什么都知道。
裴伥看着裴老爷子,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是的,爷爷你老了。”
裴老爷子转过头,看向裴伥那双冷漠锐利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疯狂的野心和狠辣的戾气。
如今的裴伥挣脱了套在身上的锁链,早已变成了一头茹毛饮血的狼。
裴老爷子淡淡地收回视线,出声道:“你走吧。”
裴伥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拍拍身上的灰,弯下腰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话说完,裴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裴老爷子看向窗外枯死的树,捂着胸口咳出了血。
他就像外面那棵干枯的树木,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迟早会腐败在地里。
如今长大成人的裴伥脱离了他的掌控,不过没关系,现在裴伥恨他,以后会感激他的。
毕竟是他培养出了现在的裴伥,不是吗。
裴老爷子抬起头,一脸慈悲地看向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
走出医院的大门,金助理看向裴伥脸上的伤口,没忍住问:“裴总,您为什么……”
裴伥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丝,淡淡地说:“来看看他。”
“可是……”
“看他还能活多久。”裴伥面不改色地舔去了指尖上的血。
金助理神色一怔,随后垂下眼不再说话。
裴伥侧头看了眼医院大门的拐角,神色淡然地抬脚离开。
而就在裴伥离开之后,两个拉拉扯扯的人走了出来。
总经理抓着少年的衣领,愤怒地说:“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医院吗!”
红毛少年推开总经理的手,嗤笑道:“我也是他孙子,我凭什么不能来。”
总经理藏起眼里的嫌恶,不耐地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只要你好好跟踪裴伥,钱少不了你的,但你不能再来这里,要是闹大了谁也保不住你!”
少年拍拍身上的灰,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