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淇退了半步，眼里写满疑惑，“方方？”
方一策皱着眉推他转身往下，“你快走，我晚点……”
“方一策！你还知道回来？！”家门口的人喊了起来。
“怎么了？”谢家淇一边下楼一边回头看他。
“别问了，你快走！”方一策干脆推了他一把，就急急忙忙地回身走向方妈。
方妈怒目圆瞪，“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方一策用自己身形挡住她的目光，扶着她转身，“我和你说过了，今天和朋友出去。”
“朋友？”方妈抬了抬声音，一巴掌拍到他手臂上，“你以为我没看见？！”
“妈，回去说，可以吗？”方一策掏钥匙开锁，手却抖得好几下没戳进锁眼。
“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总这么晚还在外边。”
“今天路上车多，晚了点。”方一策终于开好门，“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
“可是你就在这等我，也不给我发消息，不安全。”
“还不是因为你这么晚才回来！”
“……妈。”方一策将钥匙拍在屋内桌上，“为什么都是我的错？你过来之前不应该先和我说一句吗？”
方妈边瞪他边进门，“你什么态度？”
“……对不起。”方一策垂眸缓缓关门。
方妈皱着眉抱胸坐到小沙发上，“给你过生日你还不高兴？我欠你的？”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提前和我说？在门外等着也不告诉我？”
“有什么必要和你说？我是你妈！”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说我不讲理？！”方妈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我大老远跑过来，现在还得看你脸色，到底是谁不讲理？”
“我没有让你过来！”方一策推开她的手。
“我不过来都不知道你在外边干什么！”方妈指了指地上的东西，“我就几天没过来，衣服又扔在地上，头发也不肯剪，指甲又这样！”
方一策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我又没碍着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我是你妈！”
方一策捂着脸蹲下。
他好想大喊，他知道她是妈妈！他一直知道！
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提及？仿佛在不断提醒他，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母亲。是哪怕他打心底里抗拒，也永远无法斩断的关系。
方妈狠狠推他一下，“还有刚才那个男的，你还在和男的来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方一策忍不住抬头喊了一句。
“别人都不这样！”
“那是别人的事！”
方妈又坐回沙发上，一拍沙发，“别人看你就觉得奇怪！背地里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方一策脸上落下几行清泪，“妈，你真的是为我好？”
“废话！”方妈忽然皱眉，“怎么又在哭，你就不能像个男孩子一样吗？”
方一策吸了吸鼻子，“谁让你骂我。”
“儿子，骂你也是为了你好。”方妈扶着他也坐上沙发，“你都24了，收收心找个女朋友结婚比什么都强……”
“妈……”方一策一边擦眼泪一边打断她，“我说过好多次了，我不喜欢女的。”
方妈拍掉他的手，“你这说的什么话！男的能和你过一辈子？！”
“难道女的就可以？”
方妈火气又上来了，“不然呢？！你看看你现在，出去玩到半夜，还和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他怎么不三不四了？！”方一策忽然打断她。她说自己什么都没关系，他唯独不想听她这样说谢家淇！
“穿那样跟个二流子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才不是那样！”
“你还敢顶嘴？我是你妈！”
“是谁都一样！你为什么要说他？！”
“说他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养你有多辛苦？！”
“所以呢？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错！你总说我这样会让别人看笑话，可从头到尾看我笑话的只有你！妈！”
啪！
“……”方一策怔怔地捂住一侧脸颊，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方妈捂着自己的脸，根本没看他。她双肩不断颤抖，“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方一策好委屈，脸也好痛，可他还是选择了道歉，“妈，对不起……”
但他手还没碰到方妈的肩，就被她一掌拍开，“你别碰我！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和你爸一样，眼里从来没有这个家！”方妈一脚踹开面前的小桌，大步走到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妈！别这样！”方一策急匆匆上去钳住她的手，夺下了她手里的剪刀。
“别碰我！”方妈挣开他的手，又一把将附近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你不想我管你是吧？行，我以后再也……”
“砰！”
房门被踹得震天响。
下一秒还从门外传来一声怒吼，“几点了吵什么吵！你们不睡别人不睡？！”
方妈脸上血色尽失。
方一策快速走到门边，“对不起。”
“不许再吵了！”
“真的很对不起。”
几秒后，门外脚步声远去。
直到门外再砰一声重响，门内一室沉寂。
“……妈，这里隔音不好。”方一策回头看向正坐在地上低声抽泣的方妈，抬手擦了擦眼泪。
方妈仍捂着脸，没有回答。
方一策憋回去余下的眼泪，缓缓拿出手机。
*
表姐带着表姐夫和小姨敲开方一策家房门时，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地的杂物，各种瓶瓶罐罐碎了一地，玻璃碎片中还躺着一把剪刀。
而这房间的主人，正和他妈妈各坐在沙发一角，两个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表姐急匆匆坐到两人中间，“这是怎么了？”
小姨也皱着眉走过来，“一策，你怎么又和妈妈吵架？”
方一策立即抬头，“我没有……”
“妈！”表姐对小姨微微摇头，“别说这些了，我们先和姨妈回去。”
表姐夫也过来帮腔，“是啊，我们先回去，都这么晚了。”
表姐带着方妈一起身，小姨又挤到了他身边，“一策，不要总和妈妈吵架了。妈妈年纪大，你让让她。”
“妈！”表姐过来拉她，“我们快回去了，别说一策了。”
“哎呀，你们这……”
“快走了！”
直到表姐他们带着方妈离开，方一策都没再开口说话。
门锁轻轻一响，屋内又恢复成死一般的安静。
方一策低头看了眼这一地狼籍，却发现自己现在完全哭不出来。
他好累，头好痛。
也好想见谢家淇。
但是让谢家淇看一眼这里的环境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不想再让谢家淇看见自己现在这种模样。
他心里的方方绝不能是这个样子。
方一策打开通话记录看了一眼，又切到微信。
方方：谢小姐，出了些意外。
谢云容：明天？
方方：晚点我再联系你。
谢云容：嗯。
再关上手机的时候，方一策已经坐在了往常的吧台旁，面前摆着一瓶威士忌。
回来前已经被谢家淇折腾了很久，现在说什么也没必要再为难自己的屁股。可是他既睡不着，也无处可去，只好又来这里。
自斟自饮最是醉人，没几杯下肚，方一策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团令人迷乱的红，显得他有些病态的美。何况他那双瑞凤眼本就诱人，此时醉意朦胧，睫毛扇动时，都仿佛含着淡淡春意。
很快，又有个人不死心，端着杯子凑了过来。
男人坐到他身边，“又来了？”
方一策瞥了他一眼，感觉有些眼熟。
“不记得我了？”男人自来熟地拿起他那瓶威士忌。
……靠，想起来了。
方一策一把掐住酒瓶，“滚。”
男人微笑着松手，“心情不好？和男朋友吵架了？”
“关你屁事。”方一策给自己倒满了酒。
“有没人和你说过……”男人倾身过来，语气暧昧，“你生气的样子很像在求操？”
“你是不是有病？！”方一策直接推了他一把。
男人也不恼，脸上依然是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和我试试吧，肯定比你男朋友好。”
他说话间，手还不安分地搭到了方一策手腕上，来回磨蹭。
可是他手心粗糙，没有手腕上摇来晃去的银制手链，也没有带着丝丝凉意的三枚戒指。
方一策忽然有点想吐。
身体的动作比头脑更快，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到了店外，对着路旁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呕……”
但他吐了很久也没吐出任何东西，反倒眼泪顷刻间喷薄而出，不停滴进垃圾桶里。
一滴、两滴……
“呜呜呜……”
方一策干脆蹲在垃圾桶边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得有些累了的时候，忽然听见远方传来几声巨响。
轰隆隆！
方一策静了几秒，抬头望向天空。
豆大的雨点就这么砸了下来。
“……”
他呆呆地淋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要躲。
急急忙忙跑到路旁的屋檐下时，他头上身上都湿了一大片，还在往下滴水。
方一策在他自己滴出来的小水洼里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张了张嘴，“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他不太会唱歌，音调像风筝似的，和晚上听见的完全不一样。
方一策唱着唱着，雨幕渐渐变小了。
他抬头，试图看见那厚重云团外的星星。
可是那里连云都没有。
空空如也。
方一策下意识地，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烟花。
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只为他一个人而绽放的烟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剧场外也有梦。
一阵风来，牵起沾湿的发梢。
雨彻底停了。
风很快也停了。
他走出那片水洼，不管不顾地掏出了手机。
刚响两声，接通。
“谢家淇！”方一策大喊。
“方方？方方怎么了？”
“别走……”
“方方别哭，怎么了？”
“快点，来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