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整间画室都被笼罩在光晕之下。
陈六六正皱着眉头,目光不停地在照片和素描纸之间切换,握着硬炭笔画亮部调子。
陈六六是在叙郃他们出发去靶场之后不久来的,南辛开门时,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绘画工具,甚至带了把月亮椅。
除此以外,陈六六还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特制电击器,目光警惕地盯向南辛身后,像是在探察什么龙潭虎穴。结果别墅里除了南辛,空无一人。
于是,两个人就在画室画了一上午的素描作业。
光线照得画纸反光,有些刺眼。
南辛放下画笔,擦了擦手,朝落地窗走去。
他拉起一侧的窗帘,抬起头,看到了别墅外三个alpha坐在沙发上聊天。
他正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把窗帘拉上,却对上了陆青岘含着笑意的眼睛。
温润如玉的alpha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南辛,神情肉眼可见地比之前更柔和,头轻轻歪了一下,跟他打招呼。
南辛微愣,回了一个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叙郃顺着陆青岘的视线转过头来,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更淡,只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南辛攥着窗帘的手指微紧,垂下眼,把窗帘全部拉上。
他坐回椅子上,刚拿起炭笔准备继续画,就听到陈六六的哀嚎。
“老天爷啊,”她躺在椅子上仰着头,一脸生无可恋,“我什么时候才画得完啊……”
南辛走过去,她面前摆的是一张侧面女像素描,面容姣好的五官已经跃然纸上,发丝还没细致地勾勒,只是用炭精条铺了一层。
“我马上画完一张了,”南辛笑着安慰她,“不是还剩下好几天吗,绰绰有余。”
“你怎么画得这么快啊呜呜……”
陈六六瞥了一眼南辛画架上几近完成的人像素描。
“因为我昨晚已经画了一半了……”
南辛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他走过去,拉开画室的门——是刚刚还在别墅外的陆青岘。
“你早上洗好的草莓忘拿了。”陆青岘盯着面前的omega,语气温和。
南辛从他手中接过盘子,轻声道谢。
alpha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朝画室里走。
陈六六见到来者是个陌生alpha,瞬间警觉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青岘。
画室里比他想的多一个人,陆青岘瞥了眼女孩脖子上的颈环——是个omega。
他先是笑着跟陈六六打了个招呼,转过头去问南辛:“是你的朋友吗?”
南辛“嗯”了一声,走到陈六六面前,把草莓放在一边。
“我们约好今天一起画素描。”
陆青岘看了一眼摆在他们俩面前的画,心下了然,温声开口:“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陈六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alpha,觉得有点眼熟。
似乎是觉察到陈六六的目光,他偏过头,对她笑了一下,作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陆青岘。”
话音刚落,陈六六就回忆起来了。
她听她哥提起过这个名字,跟她哥在加州大学是同门,本科就已经跟着他们实验室的教授完成了好几个重大科研项目。
眼前的alpha面如冠玉,态度温和,跟叙郃和周思邈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陈六六暗暗卸下了一点戒备,也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
alpha很快离开了画室。
陈六六迅速转头看向南辛,“这个alpha没对你做什么吧?”
虽然这人看起来很温柔,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六六还是跟南辛确认了一遍。
南辛摇头道:“他好像还挺好相处的。”
比叙郃好相处多了……
***
接下来的三天,叙郃都不在家。
陆青岘和周思邈也只待了那一天,之后就跟叙郃一齐出门了。
陈六六也没有住在叙郃家的道理,把特制电击器塞给南辛,千叮咛万嘱咐后才离开。
陈六六离开的当天晚上,南辛的发热期就来了。
这是他在叙郃家的第二次发热期,但或许是由于alpha并不在家的缘故,打完抑制剂后便非常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想来那款抑制剂还是有效的,只是上次天天闻到叙郃的信息素,所以才有些失控。
剩下的日子,南辛都在画室里帮陈六六画素描作业。
他勾出最后一根发丝,放下橡皮笔,轻轻吐出一口气。
五张,终于画完了。
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南辛把五张素描收好,给陈六六发了个消息。
他正要上楼洗漱睡觉,却听见厨房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
南辛走进厨房,看见叙郃正站在冰箱前,地上散落着一地玻璃碎片,是梅姨前两天买回来的瓶装果汁。
叙郃喝了大半瓶水,侧过头看向南辛。
南辛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冰箱里果汁正好摆在矿泉水旁边。
是拿水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吗……
厨房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清冷又柔和。
叙郃收回放在南辛身上的目光,把冰箱门关上,一只手撑在上面,又喝了一口冰水。
南辛看着alpha脚下的玻璃碎片,在月光照耀下反着锐利的锋芒,叙郃却完全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他嘴唇轻抿,走近了弯下腰,手指刚要碰到碎片,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叙郃眉头微皱,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地上的果汁流淌,南辛没站稳,跌在alpha的怀里。
叙郃被他压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抵在厨房的壁台上。
他的酒气好重……南辛连忙退出来,alpha却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还没睡?”嗓音带着酒后特有的低哑。
南辛对上他灰蓝色的眼睛,月光下更为冷冽,眼尾却染上了一抹酒精的薄红。
他迅速移开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正要睡。”
南辛一边回答,一边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alpha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南辛有些心慌起来,他不知道叙郃是不是醉得特别厉害,但他的发热期刚过,实在不想对上此刻酒后压迫感极强的alpha。
头顶的alpha没说话,空气渐渐黏稠起来,南辛闻着鼻尖的酒香,不可自抑地回想起叙郃带着苦味的酒香信息素。
他沉默片刻,感觉自己的手腕应该已经红了,抵着舌尖开口道:“叙郃,你放开我……”
身前高大的alpha垂下眼,盯着月辉下omega更显苍白的脸庞,睫毛撒下长长的阴影,却没盖住他眼睑下的那颗痣。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睁开眼一副小鹿般模样,瞳膜像浸着水,眼角的弧度圆润又柔和。
垂下来眼的时候,薄薄的眼尾却纤长地上挑,像是故意勾引人用拇指去狠狠地抹上一把,看着它泛红、发热。
似乎是看他依旧没有动作,南辛拧着眉,抬眼斜着看向叙郃——
那双平时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浓重的欲色。
虽然转瞬即逝,但南辛还是僵住了身子。
明明……三年前的枫夜顶楼,在那样活色生香的场景下,他也没见过眼前的alpha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的心沉了下来,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陈六六给的电击器带下来。
“你怕我?”alpha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叙郃半阖着眼,凑近眼前漂亮的omega,盯着他的嘴唇,嗓音低沉:“为什么?”
南辛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索性咬住了唇没说话。
就在南辛以为还要继续这样僵持不下时,叙郃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alpha随意地靠在橱柜台边,把水瓶放在一旁,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南辛没再抬头,只匆匆瞥了眼地上的玻璃碎片,迅速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
第二天早上,他和叙郃一起吃饭,谁也没提起昨晚的事。
地上的玻璃碎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暑假的日子所剩无几,今天下午是於水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节课。
南辛正在神情认真地调整油画细节,加深远处被雨雾遮掩的花丛暗部,让雨中的丁香更为幽深。
於水走到他身后,一个多月的练习,加上南辛自身的基础,他几乎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油画技法。
底部的草坪平实细腻,紫色的丁香花蒙上了一层蓝灰色的雨雾,花瓣处又用钛白混合着稀释后的群青点缀出夺目却柔和的光泽。
於水视线不移地盯着南辛的画,徐徐开口道:“我之前看了你的画,是非常典型的古典画派,造型精准,构图严谨,色彩沉稳……你之前一定不怎么用厚涂法吧?”
南辛点头,轻声开口:“之前的老师,的确不太教我这个……”
“并不是一定要使用这个技法,你现在画过肖像画吗?”
南辛垂下眼,微微点头。
虽然画过很多人像素描,但他还没怎么画过肖像油画,除了南挽青……
“你的素描无论是对人体的肌肉走向还是神态捕捉都非常完美了,如果你之后想要走写实主义,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也不用拘泥于厚涂技法……”
“不过,”於水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既然你会去尝试,我想你是想要去接触更多流派和风格的,对吗?”
南辛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於水接着说道,“对你来说,就要学会放弃绝对的精准,理性和克制都不要。”
南辛抬起头,对上老人睿智而明亮的眼眸。
“弄清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声惊雷平地起,南辛微怔,窗外大雨倾注而下。
他猛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还没有对油画进行系统的学习,南挽青捏着他稚嫩的手,一笔一画地往上涂抹颜料。
幼时的他抬起头,“妈妈,我不知道画什么。”
“没事呀,”南挽青低下头温柔地看他,“你只需要去感受就好了,然后把感受到的表达出来。”
南辛垂下眼,看着眼前的雨中丁香,耳畔是铺天盖地的茫茫雨声。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