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萧夫人与贵军师安置于三十里狼卫营，可汗也在那里等候。”完成任务的突厥特使心情大好，他眼神悻悻瞥一目萧慎，从出发伊始到现在，萧慎不发一言，嘴巴紧紧抿着。

“将军，前方驿站，可是歇一歇？”

“先赶路。”言罢，乌骓马疾驰。萧慎的神经已被磨成蛛网之丝，他担心至亲，更焦心至爱，楚虞怀有身孕，他的身体......此刻，萧慎涌起深刻的悔意，想起彼时他们二人耳鬓厮磨的日子，如同一锅滚水灌入伤口，炙痛发烫。

昏沉褪去，楚虞睁开眼睛，腹中撕裂的痛感弱了很多。他昏迷过久，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到一盏烛光。

“你醒了。”不算年轻的女声，他认出萧知颍的声音，急坐起身：“萧夫人？！”

“你.....”楚虞想问她为何在此，转念想到狄勒不会轻易放过萧慎，来回折腾，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是我。”萧知颍端着一碗水走到他面前蹲下，递给他，“你有些发热，先喝点水。”她这样说，楚虞方觉喉咙剧痛，声音已哑的骇人。

萧知颍望他，目光略有深沉，犹豫一分还是开口：“你和慎儿的事，我知道。”

持碗的手僵住，他一时不知回复什么，开口道：“臣与大将军的何事？”

妇人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楚虞，话锋稍转：“公子当年于淇水救他一命，我感激不尽。”

楚虞听她这般说，脸色稍缓。

“我虽远在朔方，可后来，慎儿与你的诸多牵绊纠葛，我也有所耳闻。”尽管萧知颍的语气平淡，可楚虞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与他......”他自是知道萧知颍听到什么传闻，必然是许多龌龊不堪的传言。

“无妨。”她利落地打断楚虞，笑望他，“若是真心相对，又何妨。”

“萧夫人。”楚虞哑然。

萧知颍站在窗前，月光溜进来，照在她莹白的发丝上，女人轻轻道：“我与慎儿的父亲，也是这样。同你们一样，被耻笑，被排斥，被驱逐。他死后，我们母子亦是尝尽人间冷暖。所以，你们虽都是男子，却心心相刻，我也不反对。”

寥寥几语，似乎道完了数十年的辛苦。可楚虞知道，哪止如此？

“萧慎有你，是他幸。”萧知颍孤单站在冷白的月光中，她忽然摇头叹息：“太久了。”

他捕捉到这声叹息下的无奈，继而听到马蹄急促的声响，他惊道：“是乌骓马！”

妇人定定站在原地不动，未有楚虞语气中的一丝惊异，反而沉静。

乌骓马长鸣而至，萧慎跳下马背，疾步走向驿站。他方才到狼卫大营见过狄勒，他与狄勒在牙帐谈了半晌，才知楚虞二人早被送出大营，就留在他路过的驿站。

“阿虞！”熟悉的声音，楚虞怔了刹那，步伐虚浮走向门口。

守卫的突厥兵不敢阻拦萧慎，为他打开帐门。

“母亲！”踏着风雪的萧慎看见他们二人。

并没有意料中母子相逢的莫大喜悦，萧知颍只淡淡念了句：“慎儿。”

惊诧已过，楚虞乍想到萧慎出现在此意味着什么，他震惊地望着已除黑甲的将军，并未做声，这些话在萧知颍面前不好讲。

“我来接你们，走！”目光落到楚虞身上，他心口急痛，取下大氅裹到楚虞身上，低低道：“对不起。”

楚虞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走吧。”

三人前后走出门，萧知颍忽顿住脚步，又念了句：“慎儿。”

萧慎回头道：“母亲？”

母子二人相距十步，萧知颍站在那儿，她没有看萧慎，转而望向另一位黑袍男子，寒风肃肃，北风卷乱楚虞的发。萧知颍轻轻抬手，神态自若，拢齐楚虞的乱发，柔声问他：“你爱慎儿吗？”

黑氅下的手轻轻一颤。片刻，楚虞垂下眼眸，他的耳垂发红，吐露一字：“爱。”很轻淡的一字。

“是爱就好。”萧知颍点头而笑，眼眸中的坚定冷硬藏得很深。

萧慎并未听到他们的几句交谈，只听她此刻说，“你先去牵马，我们在这里等。”

萧慎犹豫，他察觉到萧知颍的反常，却不知从何而来。

“快去，我在这儿等你。”萧知颍又道一遍，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些。萧慎这才点头，转身向前。

萧知颍迎风而立，目送萧慎走远。她抬手理了理双鬓斑白的发丝，明丽的面容中暗含几丝决绝，眼底那分凌厉之色，楚虞曾在萧慎身上见过，心下一凛，腾起不安。

“萧夫人”他轻唤。

萧知颍对楚虞淡然而笑，同一瞬，右手猛然抽出楚虞佩于身侧的短刀，持刀不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胸口。须臾之间，血浆溅染楚虞的刀刃，汩汩鲜红自萧知颍心脏喷涌而出，楚虞噤声，他接住倒地的女子，破声大吼：“医师！去找医师！！”

可突厥士兵听不懂汉话，只惊呆于眼前忽然发生的惨景。

“萧慎！萧慎！”楚虞嘶喊着他的名字，拼命用手压出萧知颍的伤口，眼泪竟为她急急掉下来。

“孩子，别....”微弱之声响起，楚虞已知此刻回天乏术，“今日，我必死......我不能成为突厥胁迫慎儿的筹码，也不能.....咳咳.....也不能成为大周钳制他的工具。”萧知颍口咳猩红，血流不止，“慎儿是个孤单的人.....他重情，本是好事.....可如今会要了他的命。”呼吸渐弱，凛冽北风快要带走她最后一缕呼吸，她双目涣散，只望着萧慎离开的方向。

“真冷啊.....”萧知颍微微笑，楚虞脱下外袍为她裹紧。

须臾过去，萧慎骑马疾驰。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沾上半身泥垢，跌跌撞撞跑到母亲面前。

“母亲”

耳边只有漫天呼啸的寒风，那道温柔坚毅的声音没有回答他。

“母亲？”萧慎眼中无人，他推开楚虞，夺过萧知颍的身体，摸到一丝丝微弱脉搏，立即翻身上马，狠狠抽了马鞭，任楚虞丢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