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什么心!”
他被狠狠拉住胳膊,旋身躲过朝二人迅猛袭来的长刀,钻心的疼痛瞬间将大脑一片空白的洛子期惊醒,疼得他忍不住轻呼出声。
“还知道疼?”
林行川咬牙切齿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是十分熟悉的嗓音,洛子期却听得心尖猛地一颤,心脏酸酸涩涩的。
想起刚刚瞧见的那把剑,他有许多话想说出口,却在抬起头触及那双此刻十分冰冷的眼眸时,又悄悄咽了回去。
不知是因为胳膊上的骇人伤口疼得刺激到了,还是因为从没想过林行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洛子期忽然鼻尖一酸,眼中隐隐泛出水光,随后唇角紧抿,强忍着憋回去。
捏着他胳膊的人侧头瞧见他这副可怜模样,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眉头紧锁,立即松开了染上鲜红血迹的手。
林行川原本因生气而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时,瞬间软了下来,张了张嘴。
还未等他说些关心的话,身后已然传来尖锐破空声!
只见林行川抿紧唇角,猛然旋身,手中锋利逼人的杯倾剑瞬间狠狠挑飞那把劈向他们的长刀!
洛子期从未见过林行川如此锐利的眼神,如鹰如鹫,冷得仿佛三九寒天的北风,刺透骨髓。
面前的林行川,浑身杀气比在王家宅府拿刀以一敌十时还要更加骇人!
明明看上去面无表情,表面十分冷静,却让洛子期莫名觉得,如今这人这副模样,内里已经有些疯狂之意。
“杯倾剑……你是林见溪!”
那为首的刺客定睛一看,竟认出来林行川手中的剑!
林行川闻言心中一滞,随即冰冷目光如刀,直直射向那个黑衣人。
“你果然没死!”
那黑衣人眼神中满是震惊,语气听起来又好似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林行川闻言随手挽个剑花,双眼微微眯起,勾唇一笑,笑意如春风和熙,语气却森冷无比。
“认出了?看来……”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雪亮长剑猛然划破空气,刹那间,破裂风声炸响,锋利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往黑衣人身前刺去!
“你们都得死了!”
黑衣人瞬间瞪大双眼,下意识准备抬刀格挡,可手中还未来得及动作,却见一个残影如疾风般飞速掠过他的身侧,掀起一阵劲风!
他直直呆立当场。
扑面而来的轻柔凉风才吹到他的脸上,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道“咯咯”声,从喉间艰难发出,音调尖锐刺耳又不成声调。
一片滚烫随着这道诡异的音调即刻飞溅到他身上,鲜红的血液瞬间隐没在黑衣里。
一剑封喉!
所有变故与死亡,都只发生在转瞬即逝间!
太快了……
这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这人速度如此之快,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狂妄至极!
但是,显然,那人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黑衣人反应过来时,他吓得手中瞬间失了力气,长刀都没能握住,瞬间“当啷”一声落地。
一股钻心的凉意从脚底油然而起,霎时凉透他全身,如同立于冰天雪地之间,冷得刺骨,冷得麻木,冷得他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嗵!嗵!嗵!”
三道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长刀跌落的清脆声音,接连在他耳边重重响起,随后在耳边无限放大、循环,挥之不去。
飞溅的滚烫鲜血顺着他额角缓缓流下,糊住他的右眼,世界成为一片暗红。
直到此时此刻,他连呼吸都不敢,好似这才真正认识到,曾经名扬天下的林见溪,作为天下第一的实力!
他不禁想到,难怪当时承风楼灭门屠杀时所出动的人数规模如此之大。
不然凭他们几个的三脚猫功夫去杀林见溪?
以卵击石!
他甚至连动都还未动,林见溪就能够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他当然想过林见溪没死,在春山剑法出现以后。
但他从未想过,林见溪竟会为了一个近来才声名鹊起的洛子期暴露自身!
此刻他的心中十分后悔接下捉拿洛子期的任务,黑衣人下意识想要逃跑。
然而脚下还未迈出一步,刹那间,颈边刺骨寒意丛生,闪着耀眼寒光,散发森冷气息的杯倾剑,带着凌厉骇人的剑气,瞬间抵在他喉间!
只听青年向来温润的嗓音,此刻却冷如簌簌落下的冰碴,一字一句道──
“伤了我的人,想跑?当我死了?”
寒光闪过,血线横飞!
窥伺的暗探见刺客皆死光了,面前又不敌那几个寻常百姓打扮之人,心中不禁骇然,顿时也心生逃跑之意。
却猛然听见执剑迎风而立的青年如同暗夜低语般的声音。
那道如同朔雪寒风般的嗓音,借助雄浑厚重的内力,瞬间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一个不留。”
平静,又令人绝望的话语。
那几个作寻常百姓打扮之人,竟是林行川手下!
听见自家主子这句话,顿时放开了动作,快刀斩乱麻般手起刀落。
连同在林行川下令之前,便已见势不对、转身逃跑的暗探,都被林行川等人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残影停留之处,一剑封喉!
一时间,血花飞溅,横尸各处,原本喧闹的街道悄然无声。
直到一切变乱平息。
“大公子!”
那几位动作利落的手下齐齐单膝跪在林行川面前,低头抬手,恭敬行礼。
林行川眉眼间隐隐染上疲倦,沾染鲜血的手朝他们随意摆了摆。
几人见状,立刻迅速隐没在四周暗处,不见身影。
此地早已无他人,徒留洛子期和洛清清师兄妹在此。
二人皆已看呆,此时还未缓过神来。
刚刚林行川所展现的,才是真正令江湖人人都心生畏惧的春山剑法!
洛子期想,不论是在从前论剑台上,还是在刚才抵挡刺客攻击时,他全力使出的那些剑招,都不如林行川这轻飘飘的一剑。
无论如何比较,他都觉得自己挥出的那点毛毛细雨,威力甚至不足林行川使出的十分之一。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人人传言的那句“一剑春山空”,从来都不是夸张之词!
年少无知的他,曾经竟也觉得他能打过这样的林行川,成为天下第一?
洛子期此时心中惊骇无比,脑中浮现无数曾经听过看过的关于林见溪、杯倾剑和春山剑法的传言,闪过许多念头。
最终,脑海中浮现的所有黑白字句,皆汇聚成眼前手提雪白长剑,一步一个鲜红血脚印,朝他们缓缓走来的深蓝衣袍青年。
即便刚刚瞬间封喉数人,林行川浑身仍然干干净净,好似天上谪仙,不染尘俗。
一双他最为喜爱的漂亮眼眸之中,倒映着他面上流露的惊愕神情。
洛子期瞧见他缓缓靠近自己,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下意识后退一步。
林行川见他后退一步的动作,脚步微顿,扯了扯唇角,眼里好似浮现出丝丝委屈,声音喃喃。
“……你躲我。”
洛子期听见这道小声的控诉,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令人误解,于是连忙又上前一步,瞧见面前人眼底的晦涩,摇摇头。
“不是躲你。”
林行川微微低头,轻轻抬起他的胳膊,仔细查看他手臂上那道先前不小心碰到的伤口。
于是洛子期蓦然瞧见林行川眼中流露的心疼之意,心中莫名微微酸胀,难受得要死。
“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呢?”
似是叹息,又似嗔怪,如同春阳化冰,暖风拂过他的心尖,惹得他浑身一颤。
洛子期闻言不禁怔愣住,轰鸣的心跳随着这声叹息逐渐加快,一股热意缓缓爬上通红的耳根。
“我……我不碍事……一点也不疼!”
他舔了舔下唇,忽然开始结巴,下意识不想让林行川看见自己的伤口,于是立刻抽回手臂,避开林行川查看伤口的目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想。
似乎只是不想看到那人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模样。
他受伤,林行川会难过。
发现这个认知,他眼神忽然躲闪起来,移开落在林行川身上的视线。
林行川见他不肯看自己,于是蹭了蹭他的脸,洛子期便顺从地重新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四眼相对。
“你就是躲我。”
白皙的指尖轻轻擦过洛子期脸上粘腻的血,带出一片嫣红。
他盯着指尖的嫣红,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沾染了血迹的手指被沉默的洛子期忽然轻轻抓住,从怀中拿出一张温热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干净。
林行川乖乖让他擦,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洛子期认真的脸,冷不丁出声:“你曾经问我,堂堂剑客,怎么能连剑都不要了呢?”
洛子期闻言心中一滞,指间动作顿住,想起那天一方天地之间的对峙,想起他当时翻涌的气恼与心疼。
他不知道那天林行川想了什么,就像不知道现在林行川在想什么一样。
青年嗓音低沉温柔,不似初见刻薄模样,却又好像,这才是真正的林行川。
他被人捏着指尖,缓缓低头,侧过脑袋轻靠在洛子期的肩膀上,温热潮湿的呼吸轻轻打在洛子期的耳边,惹起一片可疑的绯红。
洛子期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轻,便听缓缓靠入他怀中的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确实想过很久,不要这把剑了……或者说,我不敢要这把剑,我拿不起它了。”
在洛子期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眶酸涩,隐隐有泪打转,但很快,水光消失不见。
洛子期听着肩膀上的人颤抖的声音,犹豫着,安抚般拍了拍青年略显单薄的脊背,轻声问:“那你现在要剑了吗?”
“当然要。”肩膀上的人强行压下喉间哽意,轻笑一声,喃喃道,“……毕竟还有人需要我来救。”
洛子期不禁喉头一紧,听见这话,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哐啷”一声清脆声音,林行川手中长剑顿时落地,人也彻底落入怀中。
洛子期听见这声响,鼻头忽地一酸,连忙扶稳眼前人的腰身。
“林行川,我才不需要你救。”
他小声嘟囔。
林行川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听见这话,笑了起来。
还未等林行川说话,便听洛子期清朗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满是坚定,掷地有声。
“你现在又不是天下第一林见溪。”
“那我是谁?”
“只是我的小师叔,你只是林行川。”
你只是青云剑派里的一个小师叔。
是那个喜欢躺在梨花树下轻摇折扇的林行川,是那个嘴上嫌弃却总是包容他的林行川,是他最最最崇拜的林行川。
是一个很好、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洛子期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抱住他自学剑起,就日日仰望的唯一信仰。
“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无能为力,没有人要求你救下所有人。”他轻轻拍了拍林行川瘦削的脊背,温声说道,“但是你看,你不是救下我了吗?”
所以不必为心中责任所拖累,不必为过往沉痛所桎梏。
江湖何其大,活着就有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