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期闻言愣住,张了张嘴,却没反驳回去。
他转头,犹豫片刻,对跪在地上的“李青苏”低声道:“我们不能保证救得出他。”
“李青苏”猛然抬头,通红的眼睛满含泪水,颤着声音,连声道:“没事,没事,我就求个希望……”
尹文皱着眉头,看向洛子期,有些不解。
“若是这人骗我们呢?”
“我不会拿我弟弟骗你们的!”
“李青苏”紧张地看向洛子期,眼神里带着祈求。
洛子期沉默一瞬,垂下眼帘,轻声道:“那我便认了。”
尹文见状,便不再说话,只皱着那张方脸,沉默地示意几个青云剑派弟子看紧“李青苏”。
包厢内,气氛有些凝重,众人皆一言不发。
小二上了菜,白一名这才打破一室寂静,朗声招呼着青云剑派众人。
“都这么沉闷做什么?都来吃啊!吃饱了才好救人不是?”
洛子期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也弯起眼睛笑了。
“是啊,大家吃吧,今天小爷我可是破财了!”
众人都笑起来,放开了吃。
洛子期悄悄挪了个位置,坐到林行川旁边,挑眉看着林行川完美绕过每盘有葱蒜的菜肴,低声笑道:“小师叔,你怎么还挑食呢?”
林行川不轻不重撇他一眼。
“你不也挑食?”说着,便夹了一片青菜放进洛子期碗中,语气算不上多好,却听得出来是玩笑,“这你吃不吃?”
洛子期“噗嗤”一声,歪着头,看向林行川那双漂亮眼睛,小声道:“师叔夹的,再不爱吃,那也得吃。”
“我可没强迫你。”
“我自愿的。”
林行川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转回头,再夹了块红烧肉,放他碗里。
只听他隐隐叹息道:“吃吧,吃吧。”
洛子期乐滋滋地吃着那块肉,余光瞥见白一名正神情诡异地看着他。
他动作一顿,挑眉看向白一名。
白一名也挑眉回视他,满脸诧异。
洛子期眯起眼睛,唇角一扬,眼神意味深长。
白一名也眯起眼睛,狠狠咬了咬筷子,继续埋头狂吃。
二人眼神你来我往,看得另一边的洛清清有些茫然。
“师兄,你跟白大哥眉眼传什么情?”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埋头苦吃的众人瞬间从饭碗里抬头,看向洛子期,又看向白一名,眼神乱飘。
洛子期、白一名:“……”
洛子期深吸一口气,没忍住。
“洛清清,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东西?”
洛清清觉得自己很无辜,于是撅着嘴,反驳道:“那你跟白大哥对视那么久,眼神还十分意味深长!”
洛子期气笑了:“合着对视就眉目传情啊?那我天天跟小师叔对视,你怎么不说我俩眉目传情?”
洛清清咬着筷子,偷偷瞥了一眼洛子期身旁端坐着的林行川,小声哔哔:“……那我敢说吗?”
洛子期:“……”
他朝洛清清竖起大拇指,不屑嗤笑一声:“你真是该跟李青苏凑一块儿,他指哪儿你看哪儿,那就有一对小鸳鸯。”
洛清清没听懂他这话,丝毫不在意洛子期语气中的嘲讽,瞥了一眼一旁沉默的冒牌货,嘟嘟囔囔:“我俩又不是月老。”
“回去就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没收了!”
“这可不行!”
众人见师兄妹俩这一来一回,乐不可支。
直到饭后,这轻松的氛围才逐渐消散。
众人面色如常出了逸云酒楼,回到客栈。
在几人房间周围,青云剑派弟子牢牢把手,将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个遍,确实发现了他人探子,便立刻将人拿下。
直到毫无问题,洛子期这才放心地让尹文去审问“李青苏”。
然而自己却脚步一拐,就径直拐去林行川的房间,看得另一边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洛清清心底一阵狐疑。
不是她看人心脏,是洛子期这黏小师叔的劲儿,真不太对劲。
她深深觉得她师兄,大概率是个断袖。
还不自知的那种。
洛子期才不知道洛清清此刻心底的想法,他十分顺手地敲门,又十分顺脚地在林行川开门的那一瞬把脚伸过去,最后顺势挤进林行川的房间里。
林行川看着他这一套丝滑的动作,颇为无奈,最后只得叹口气,将房门关上,再按照惯例问一句:“你有什么事?”
洛子期这时才笑起来,凑近林行川如今这副陌生的脸,仔细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好奇,甚至想上手摸摸,却被林行川打掉伸过来的手。
“小师叔,原来你会易容?”
林行川推开他,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不会。”
他若是会易容,倒不至于每日带着那麻烦的面具和帷帽了。
“那你这是……”
“你想不想去看看你口中行侠仗义的汤桂昌?”
林行川突然如此说道,话中意味深长。
洛子期怔愣片刻,不解道:“汤镖头怎么了?”
“我把他抓起来了。”
洛子期:“?”
“怎么给他抓起来了?”
只听林行川轻笑一声:“洛子期,听过江湖那位善于易容之术的千面狐吗?”
洛子期闻言挑眉,应声道:“听过,但汤镖头跟千面狐……难道那位汤镖头是千面狐所假扮的?”
他说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
林行川点点头。
“这几日,我留意了这位威名远扬的镇山镖局镖头汤桂昌。”他指尖摸着玉佩,不紧不慢解释道,“当时见他时,我便心中疑惑,堂堂镇山镖局镖头,竟如此闲情,不仅来看武林大会,还日日在客栈里转悠,不像来凑热闹的。”
“当时你便怀疑他不对劲?”洛子期好奇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便是李青苏这事儿。”
“你认出冒牌货李青苏是易容假扮的,因此你也怀疑汤桂昌也是?”洛子期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让我找汤镖头帮忙!”
林行川轻笑一声:“我可没那么聪明,想也不想便直接怀疑他是易容假扮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子期好奇死了,连忙追问。
林行川抬眼看他,眼里带笑:“想知道?要不你猜猜?”
“自然想。”洛子期蹲在他身前,仰着头,催促他,“我这脑子哪儿想得出!师叔你就别磨唧,快讲讲。”
“我派人在汤桂昌房间附近盯着,每日你来我房间时,李青苏都会偷偷去汤桂昌那里。”林行川顿了一下,继续道,“更何况,李青苏是汤桂昌找到的。”
洛子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假扮汤桂昌的千面狐,岂不是与王家合谋?他图什么?”
“或许人为利往,鸟为食亡。”
洛子期似懂非懂,他知道这个道理,但被保护得太好,难免会经常把人心想得太善良。
林行川瞧他这幅样子,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道:“你不必想这些,你该想想,你要如何去救李青苏。”
洛子期正想说:那当然是直接抓了王逸那狗贼,斩了他的项上人头。
话到嘴边,才发觉这话实在不切实际。
以易容术冠绝江湖的千面狐都能被王家找来潜藏在他们身边,那就更不知道,这客栈,甚至是这青州城,有多少人是王家的眼线了。
随后,洛子期抬眼便瞧见林行川指间的玉佩,突然想起林行川先前看见“李青苏”说要请他们救弟弟时,那副异常的模样。
于是问道:“小师叔,你为何答应救他弟弟?你就不怀疑他所说真假?”
林行川当然知道洛子期说的是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像是胡诌了个理由:“怪可怜的,便答应了。”
洛子期将信将疑,可一想到当时林行川甚至抓他胳膊抓得生疼,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他绞尽脑汁,盯着林行川指间的玉佩,隐隐约约终于瞧出一个“林”字,灵光一闪,轻声问道:“小师叔,你是不是想起你弟弟了?”
只见林行川捏着玉佩的指尖泛白,整个人像是被突然定住了,转而目光沉沉盯着洛子期的眼睛,另一只手里,深蓝色衣袍被他紧紧攥着,揉得皱巴巴。
洛子期猛然意识到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结巴起来:“对……对不起,小师叔,我……”
二人静默片刻。
“没事。”
林行川忽然松开攥着衣袍的手,轻叹口气,看着少年懊悔的神情,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洛子期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刚说出口一句:“需要我陪陪你吗?”
便听林行川轻声道:“洛子期,我想,我也需要你陪一下。”
他抬头望向面前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青年,清澈的目光望进那双如今溢满悲伤的眼眸里,他蓦然有些心疼。
洛子期自然是想起了洛秋风曾经跟他说过,替林行川死在那场屠杀里的,是与他长得极其相像的弟弟。
而“李青苏”所说的,是“不想弟弟替他死”。
难怪,难怪。
难怪林行川看起来如此异常,竟怜悯王家派来的人。
都是可怜人。
日暮沉沉,最后的余晖也被夜色收回。
房间里还未点灯,一片昏暗之中,林行川突然很想跟洛子期讲些什么,于是轻颤着声音,低声道——
“我与他,也是双生子。”
洛子期的心突然被揪住。
“……他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只能日日喝着苦药,后来我去学剑了,他时常看我练剑,夸着‘兄长厉害’,说以后让我保护他。”
“我的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承风楼少主的位置我不想坐,从小跟着师父游山玩水,走遍四方,成年后,便是他代替我坐上那个位置,应付那些老家伙。”
“他还是会夸我的剑法很厉害,说我成了天下第一,让他也实在风光……其实他也很厉害,是我学不来的长袖善舞。”
洛子期听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他:“他叫什么名字?”
林行川放在洛子期头顶的右手动了动,食指顺着少年额头划下,指节不自觉靠上洛子期的侧脸,好似出了神。
“……他叫林见溪。”
洛子期瞬间愣住了。
他猛然想起曾经跟洛清清开玩笑似的猜测林行川与林见溪的关系,竟是一语成谶。
世人皆知承风楼少主林见溪,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
世人却从来不知,那是两个人。
是一对互为影子的双生子。
洛子期的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想了很多。
难怪林行川不喜他喊“林见溪”。
难怪林行川的住所从来不曾出现过镜子。
难怪……
许多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此刻都涌上心头。
他沉默着,只是心疼地握上林行川放在他侧脸的手指,起身将人揽入怀中,指尖触碰到怀中人柔顺的青丝。
随后便听见怀中人忽然微微哽咽起来,他便有些不熟练地轻拍着后背。
“还有我呢。”洛子期此刻实在不知所措,只好轻声道,“我陪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