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大堂中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正是前两日在桃李渡碰见的那人。
洛子期停下脚步,盯着那人喝茶的动作,脑海中忽然闪过每日早晨林行川坐在梨花树下喝茶的画面。
也不知道小师叔现在在干嘛。
他没由来地想着。
“你又看见什么了?”
李青苏低头,伸手扯了扯站着不动的洛子期。
洛子期回过神来,转头拍了拍李青苏的肩膀,什么也不说,便直接一跃而下不算高的楼梯,留李青苏在原地凌乱。
他瞧见那人这么多回,在船上时也时不时观察这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比如那人摇着折扇的姿态,比如那人打盹的模样,甚至这人的身形,都像极了他那位小师叔。
就连他腰间挂着鲜艳红穗子的玉佩,一时觉得也很眼熟,似乎林行川身上也有这么一枚。
但他见过那么多挂着红穗子的玉佩,完全不能因此武断这人就是林行川。
而他自觉林行川也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此刻再次遇见这人,他好奇心大作,非要搭上一次话不可。
只见他大摇大摆凑到白衣公子跟前,俯身看向帷帽下的脸。
“嘿!这位少侠!碰见这么多回了,不如我们认识认识?”
楼梯上的李青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晃悠到人家面前,嬉皮笑脸。
李青苏寻思着,就他这副欠揍模样,人家理他才怪了。
但那位白衣公子理他了──骂他一声“滚”。
嗓音低沉,声线较粗,不似熟识之人。
这人隔着白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扔下这一句后,便径直起身出了客栈。
风吹动白纱一角,露出青年白皙的下颌,随即又藏回白纱里。
洛子期这回终于能够隐隐绰绰瞧见这人的模样,再仔细打量,却没成想这人面上还附着一张银白面具!
不是?
这是多怕有人认出他来?
还是丑得惊世骇俗不敢见人?
洛子期实在想不通,也有些挫败,见人不理他,也算自讨没趣。
李青苏有些不解。
“你老盯着人一个大男人瞧什么?”
“我这不是瞧他眼熟?”洛子期理所当然应声道,紧接着感叹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人真眼熟啊,给人的感觉太像我那小师叔了。”
──连那声“滚”都十分对味儿。
“什么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师叔?”
李青苏太久没回去,压根不知道这回事,此刻闻言有些诧异。
洛子期舔了舔唇,随口道:“就这个月来的,你当时早跑了。”
“那他该不会就是你那小师叔吧?”
他思索片刻,轻轻摇头。
“应该不是。”
李青苏抬眼瞧他,准备听他解释。
“首先,我那小师叔不穿白的,喜欢穿红的。”
“其次,他身上还有余毒,用不了武功,李大夫不可能把他放出来的,出来也危险得很。”
“最后,我还亲自问过他,他说他才不来呢!”
一连串的证据,更坚定了洛子期认错人的想法。
“那人肯定不是我小师叔!”
李青苏听完,“喔”了一声,然后问:“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穿白的?”
洛子期顿了一秒,信誓旦旦。
“他衣柜里可是一水儿的红衣。”
“……”
李青苏闻言有些沉默。
洛子期怎么知道人家衣柜里是一水儿红衣的?
李青苏摇摇头,甩开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接着问:“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自己溜出来呢?”
洛子期又愣住了,蹙了蹙眉。
“他没理由出来……吧?”
李青苏呵呵一笑。
“怎么没理由?说不定他一心向自由呢?”
洛子期:“……”
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林行川实在没理由冒险下山,还是跟着他──一个除了表面上是师叔侄,实际上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的人。
他想了又想,虽有些怀疑,但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下,抛之脑后。
一路舟车劳顿,二人早就累得慌,美美洗漱完,便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热闹长街上,飘香四溢的小吃摊前围满了人,刚出锅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另一处正在杂技表演,不断传来观众的惊呼与喝彩,酒楼上酒旗飘扬,还挂着鲜红灯笼。
人声鼎沸里,一位公子从人群中悠然穿梭而过。
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手摇水墨折扇,宽大袖口绣着几根银线,呈竹叶图案,衣袂飘飘,宛若清冷月色落入竹林。头戴白纱帷帽,时不时被风掀起,露出银白面具一角。腰间挂着红穗玉佩,随动作微微晃荡。
他走过喧闹大街,来到一条安静小巷。
几枝杏花探出墙头,他抬手叩响这座远离尘嚣小院的院门。
片刻过后,里面仍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他不禁蹙了蹙眉,犹豫几息,随后径直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院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忽然,正当他推开院门的瞬间,一阵劲风直冲他的门面!
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反应迅速侧身躲开,拳头险险擦过白纱,砸上院门。
破旧院门似乎已经不堪重负,直直裂出一条缝。
“老头儿,你怎么还是见我就打?”
青年再次飞身躲过横扫而来的扫堂腿,温润嗓音自帷帽下响起,声线一点不像先前骂洛子期的那句“滚”。
面前的人正要再次出拳时,听见这声音,突然顿在青年面前,徒留一阵拳风掀起轻纱,被张开的折扇挡下。
青年伸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看向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语气调侃。
“看吧,你又要换院门了,诶──自作孽啊!”
“川儿!”
老人不禁大声惊呼,随即环顾一圈四周,确认并无隔墙之耳后,便将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林行川走两圈,仔细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最后回到正面,伸手就想掀开他的面具。
“等等!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对小年轻动手动脚?”
林行川见状,笑着连忙后退两步,捏着那折扇敲着他指尖,嘴上吐出的话还是那么不正经。
“你小子!前段时间都说你死了,我还不信!”老人表情似哭似笑,但语气却诡异极了,似乎还流露出一丝兴奋,“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林行川瞧他这副渗人模样,觉得实在像是喜极而泣──不是为他活着而喜而泣。
于是他有些无语地盯着面前这人。
“你是不是又跟那几个老头闲得没事打赌了?”
“我闻人锋都这把年纪了,是那种不稳重的人吗?”闻人锋搓着满是厚茧的手掌,笑得满脸褶子,“也就赢了百两银子罢!”
林行川:“……”
他淡淡觑了一眼笑开花的闻人锋,悠悠踱步至院中。
“你那只小鹦鹉呢?今天怎么没出来唱曲儿?”
许久没听到回应的林行川转头瞧那小老头儿,便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有些乐了:“小鸟儿死了?”
“死了!”
林行川更乐了,但也不问怎么死的,免得触及他老人家的伤心事。
“别告诉别人我还活着。”
“老夫自然知道,一只鹦鹉死了,还能再叫阿渊仅剩的苗苗儿死了不成?”
闻人锋怒气冲冲气呼呼道。
林行川实在不太相信这人的话,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
“别这么瞅着我了。”
闻人锋见他这眼神,不满控诉,随后跟上去,一同坐在院中,倒了一杯茶给他。
“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啊?”
“没什么事。”林行川垂下眼帘,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淡淡道,“就想让你帮我调查个事儿。”
“查灭门?”
闻人锋眯起眼,轻声问。
林行川轻轻摇头,随后抬眼看向枝头开得正盛的杏花。
“观音醉。”
“观音醉?!”
客栈里,洛子期边大口啃着鸡腿,边讲着他那小师叔的事儿。
李青苏听到这耳熟的毒药名,连连惊呼:“不是说观音醉失传了?”
“江湖传言是这么说的,到底失没失传谁又知道呢?”
洛子期鼓着腮帮子,嘴里塞满了鲜嫩可口的鸡腿肉,一脸餍足。
“这鸡腿真好吃!”
李青苏没搭理他后半句话,只是沉思片刻,随后问道:“你这小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人专门找来这种毒药对付他!”
“他可厉害了!”
洛子期语气骄傲。
毕竟那可是天下第一啊!
不过这句话他不能乱说出去,即使对方是李青苏。
只听李青苏啧啧称奇:“除了那林见溪,你竟然也会夸别人厉害了?”
洛子期闻言挑眉。
“怎么?我是那般目中无人之人?”
“倒也不是,但毕竟你就算打不过人,一般也不会承认对方厉害……”李青苏说着,话锋一转,语速极快地接连几个问题甩出去,“所以他是怎么让你服气的?你们打了几架?你是不是……”
“我没跟他打架!”
洛子期打断他的话,面色不虞,哼哼道:“我才不跟病秧子计较!”
“哟!还说人家是个病秧子?”李青苏闻言乐了,“那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洛子期不想再应他,伸手迅速抢过他面前碗里的鸡腿,就要往嘴里啃。
“你不吃鸡腿?那我吃!”
李青苏“嘿”了一声,面对他这种幼稚行为感到极其气愤。
“洛子期!你还我鸡腿!”
从被闻人锋敲诈一笔回来的林行川刚路过洛子期房门前,便猛然听见这么一句怒吼,不禁头顶三个问号。
他盯着房门,微微眯眼,沉思片刻,转身下楼。
片刻后。
“笃笃!”
只听两道沉闷敲门声,房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客官!鸡腿送到了!”
房内二人闻声面面相觑。
“什么鸡腿?难道是你给我的赔礼?”
李青苏脸上笑嘻嘻,站起身去开门,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香喷喷热乎乎的大鸡腿。
“我没有啊!”
洛子期正疑惑,眼看李青苏就要张嘴咬上去,紧接着连忙飞身上前“虎口夺食”,从他手中迅速抢走鸡腿。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李大夫没教过你吗?”
洛子期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晃着大鸡腿,作势要咬上去。
手中空空如也的李青苏,一脸震惊:“……?”
“既然如此……那你要不先验个毒?”
最后还是洛子期忍痛割爱,把那根鸡腿让给了李青苏。
……并给那根鸡腿扎了一针。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乐了。
林行川一身白衣立于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神色难言,沉默良久。
时间飞快,在一片热闹中,武林大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