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端木舒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自从来了南郡,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然,竟然是在敌寨中,倚着一截栏杆。
端木舒想抬手,才发现胳膊被束缚住了,她低头一看,身上裹着一块鹿皮,大约是文季披束在身上的那块。
“醒了?”
端木舒循声抬头,发现门开着。
文季在门外将散未散的晨雾中侧过身来,朝辉将少年的面容勾勒得如此清晰锋利,为清俊的眉目添上一丝暖色。
昨晚的对话一瞬间又翻涌起来充斥端木舒的脑海,掌心还记得那个吻的触感,好像有蚁在啮咬般酥麻起来。
她几乎是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慌张地解开身上的束缚,朝文季走去,低着头把鹿皮递还给文季。
文季递给她一枚蜡封的小竹筒:“我在这里面封了书信,你若去了予中,就把这个给文镇,万事他都会照你说的办。”
端木舒接过,垂眸看着那只犹犹豫豫地想要凑过来的小黑猪,绞了绞双手,说:“等回了繁城,你再去我家看看阿泱吧。它好像很喜欢你,说不定还记得是你救了它。”
眉眼间的发丝被拂开,指尖如羽毛般轻柔地扫过她的额角,文季说:“好。”
被他的手指触碰的地方发起烫来,烧热了双颊,端木舒抬头瞪他:“你真是大胆起来了。”
山岚乍破,金光万丈,朱蔻杉的落叶碎焰般飘来,少年笑得耀目:“看来是不很痛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粗闷的声音:“快跟我走吧,大王要见你。”
文季收了笑,咳一声,退开一步:“火瓦在等你。”
端木舒一步上前,踮起脚,唇在他的面上飞快地触了一下。
不等他反应,她就转身跑回去拿起节杖,奔下台阶跟着火瓦去了。
火瓦带着端木舒来到巨杉平台上,看来昨夜风骤,此时地面上细密地铺上了一层羽叶,像一张鲜红的绒毯。端木舒从那片火海般的落叶上踏过,向树下走去,脚下的柔软将她的脚步声都消解了。
葛章王盘腿坐在树下根系之间,身上披着一条金红相错的织物,几乎要融于遍地的红色羽叶与闪耀的金色朝晖中。他看起来似乎在这里坐了一整夜,灰白的须发上居然凝着露水。朱蔻杉的红叶落在他头上,好似灰烬中明灭着未尽的余火。
老人阖着双目,一动也不动,甚至难以察觉他的呼吸,简直像是已在树下坐化。
端木舒安静地过去行了礼,在葛章王面前正坐下。
雀鸟们在清晨的阳光中纷纷飞来,落在了巨杉的高枝上,开始七嘴八舌地聒噪。老人终于在鸟鸣中睁开了眼。但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刚醒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清醒:“你想看的都看过了吧?”那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并未加掩饰。
端木舒颔首以答,道:“那小女这就告辞了。”
她正要站起来,却听老人说:“稍等,老朽有一事相托。”他说着“咚咚”地敲响了树根,火瓦立刻近前来,葛章王吩咐他:“去把姑夏抱过来。”
葛章王回过头来,解释道:“姑夏是我的孙女,昨日她去给你送饭食,你应当已经见过她了。”
端木舒想起昨天窗外那个小小的脑袋:“阿雀?”
“哦对,她喜欢听官话,喜欢旁人叫她阿雀。”葛章王深深叹口气:“往后叫她阿雀的人少不了,唤她葛章名字的人还有几个呢?”
昨日惹哭了阿雀,端木舒心里还有点歉意,惴惴问道:“不知大王所托何事?”
葛章王说:“你把阿雀带走吧。原本是想让文氏少主带她去繁城,但事情到底未定,又怕拖得久了有变,若是阿雀能先跟你走,那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端木舒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问:“大王就不怕我把阿雀带走后,就拿她当人质,逼迫大王开寨么?”
葛章王却笑了:“我虽想尽量保全她,但她与葛章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你们心中也自当有数。”
远远的,火瓦已经抱着阿雀走了过来。那小小的女孩子缩在高大的火瓦怀中,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