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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缘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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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漆木盒在夕阳间泛着温润光泽。

夜来凝着生翳的眼眸反复端详,始终辨不出端倪。

阿柱试探着轻问:“阿霜,这木匣莫不是你娘的物事?否则怎教你如此挂念?”

“许是罢。总觉耳畔有声音说,得此物便能寻到娘亲踪迹。”少女指尖划过檀木纹理,目光似要将盒面灼穿。

“偏生记不得开启之法......”她忽地颓然垂手。

“方大夫说篆纹或与西州相关,可双溪镇距西域万里之遥,就算有线索也没法子求证了。”阿柱拾起木盒,裂纹都不见半道。

“顾大哥见识广......”阿柱话音未落便被截断。

“不必!”夜来攥紧剑穗,青丝掠过微蹙的眉,“不知怎的,我对那位顾先生总觉不喜。这等事,还是莫要劳烦他了。”

阿柱挠挠头:“但凭阿霜作主。”

“既然毫无头绪,不如试试破开它?”夜来苦思无果,突然将木匣掷向地面。檀木盒骨碌碌滚出丈余,表面竟无半点裂痕。

阿柱蹲身拾起木匣叹道:“阿霜怕是急糊涂了,这物件从山崖掉下来都完好无损,这般摔打怎么会有用...”

“那便劈开!”经此提醒,夜来恍然,却握住那剑鞘,作势要斩下。

“且慢!”阿柱慌忙按住剑鞘,却见少女眼眶泛红,纤指摩挲着匣上暗纹。

“可我真的很想回家...我娘亲,一定在等我...”

阿柱心头泛起疼惜,蓦然攥紧衣角道:“阿霜,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

夜色中,两人坐崖边青岩。山风掀起夜来袖中玉简,凉意惊回她神思。

“此处是无缘峰顶,我娘最后见爹的地方。”阿柱拨开藤条,“困顿时我便来此远望,总能散心。”

夜来望暮霭浸染的群山,摩挲温热玉简,心中犹自犹豫。

公子...

黛州...

“此处确能静心。”她理鬓发,“谢孙大哥带我来。”

“阿霜,你可有想过,兴许是老天让你忘了这一切呢?”

夜来苦笑:“孙婆婆不喜我自有缘故。坠崖不死本非常理,若我本非善类,或身负血仇...待记忆复苏,你我或成陌路之人,更可能会招致灾祸...”

“怎会?”阿柱笑答,“就算想起以前的事,你也还是你,不是么?”

“难说...”夜来想到此前梦境,却暗自叹息,“那梦中女子许是娘亲。单为此念,我便不甘困于混沌...”

“阿霜,你知道这座山为何叫无缘么?”阿柱忽指云海,“传神女违抗天命与凡人相恋,被天帝化青山。凡人不知真相,在此苦等四十载。”

山风卷残叶掠过,阿柱声音干涩。

“直到白发时,一道人路过此地,才为他点破。那道人说,相见不如不见,有缘恰似无缘①。阿霜,等不到的人该不该继续等?”

夜来轻叹:“世人只见凡人为她白头,可曾知晓她亦倾尽痴情?彼此相守一世,何尝不是圆满?”

阿柱怔然失笑:“阿霜,若不知是你,倒以为顾大哥在此说话。你这番见解,竟与他所言分毫不差。”

夜来眼波流转:“当真?那倒是奇了...”虽说她对那教书先生并无什么好感。

“其实...我爹离家二十载了。”阿柱突然转开话头,“人人都说他抛妻弃子,可我娘始终守着这山间小院。她常说,山上要飘着药香,游子才寻得见归途。”

夜来垂首轻语:“孙大哥,难道你从未想过寻找你爹的下落?”

“怎会没想过?只是我娘不许...”他眼中泛起微光,“我甚至曾猜测父亲或许是武林高人,为护我们母子平安,才叫我们隐居此地。或许他很忙很忙,唯在我生辰时偷偷来瞧我...咳...这些都是我瞎说的。”

阿柱一挠后颈,欲言又止耳尖微红。夜来唇角微扬,眼底会意。

“小时候我总追着我娘问,为什么全村孩子都有爹,偏就我没有...”

少年声音渐低。

“我娘总说——”

夜来一怔,那阿柱分明还在开口,可她的脑海中却凭白响起一道别样的声音。

——“你阿爹呀,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呢...”

陈旧的画面突然鲜活,梦中那温婉的女声与眼前少年青涩的嗓音骤然重叠。

......

——我是谁?

“你是小湄。”

那是女子轻握她的手,逐字教念: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②。”

......

交交桑扈鸣,时雨夜来至③。

那是男人虽无学问,翻遍典籍,从诗中取“夜来”为名。

......

那是金殿蟒袍,玉人金口。

“即日起,赐尔名嗔。”

“既承嗔刃之名,当以霜锋淬刃,绝情断妄。十恶所至,万障皆破。”

......

“阿霜?”

“阿霜姑娘?”

阿柱的声音仿佛自亘古之遥传来,令夜来倏然回神。

“你怎么了?”阿柱关切问道。

夜来怔然。斜阳将树影拉得细长,恍惚间与记忆里某个飘摇的影子重叠。她抚上那香囊,终于下定决心。

“孙大哥可去过黛州城?”

阿柱挠头沉吟:“我自幼长于无缘山,连双溪镇的集都是十岁才见着。至于州城...”他赧然摇头,“怕要教你失望了。”

夜来指尖轻颤:“我得了一封信...许能解我身世之谜。黛州或有我生母踪迹,我想去那里看看。”

阿柱心口微窒,却仍温言道:“既如此,待我和我娘说了,自当陪你走这一遭。”

夜来垂首:“孙大哥这般照拂,倒让我不知如何报答...”

暮色恰染得阿柱耳尖绯红:“顾大哥常说,江湖儿女,自当扶危济困。阿霜何须挂怀。”

夜来莞然一笑。

阿柱赧然:“说实在的,还是我沾你的光。我娘不许我出远门,可我也老惦记着黛州城。”

“——三年前听镇上的货郎讲,黛州靠近东海,每到秋后就有大潮可看。潮头砸在礁门峡那阵,轰隆隆的动静老远都震耳朵,水汽能把整座观潮塔都蒙住呢!”

夜来轻笑着回应:“若能顺利前往黛州,孙大哥可要替我仔细瞧瞧。”

“阿霜别担心,你看不真切的景物,我定会原原本本说与你听!”阿柱憨笑着抓抓后脑,忽然从腰间掏出几束青葭:“给,归途时特意摘的。”

“——阿霜,你若是打定主意,便去吧!”他将芦草往前递了递,叶尖在风中微微颤动,“待你想起从前之事,千万要告知我真名啊。”

夜来接过芦草摩挲叶脉,唇角漾起笑意:“一定。”

阿柱突然仰头望向天边的流云。

“天色沉了。”

“我们回家吧!娘该等急了……”

......

月影斑驳间,忽起恼人蜂鸣,声声刺耳。

樵夫负薪而行,汗透葛衣。驻步拭额间咸涩,抬首观月影渐斜。林间倏然掠过冷芒,急揉双目——

“莫非走了眼?”他回首但见林涛轻卷,自哂夜色未至便草木皆兵,正了正肩上柴捆续行。

刀光如电破空,樵夫但觉耳际微凉,数茎灰发飘落泥尘。他踉跄跪倒颤声:“好汉且慢!万事皆可计较!”

十余道玄影自树梢飘落,当先者面覆焰纹,掌托一枚白玉腰坠:“可识此物?”

樵夫面如土色:“诸位好汉明鉴!小人半生伐樵,这等精细物件,实非山野粗人所能见。”

辛九与一旁岚十八递过眼色:“山中可有孙姓人家?”

“孙姓...”樵夫抹着颈间冷汗,“莫不是采药的孙阿柱?”他伏地作揖:“这穷山恶水拢共十余户,小的记不真切。倒是那采药孙家,许是诸位要找的门户。”

“药材?”两人交换眼神,剑锋寒光一闪,辛九沉声道:“带路!”

樵夫如捣蒜般连连作揖:“这就带路!这就带路!”他背起散落的柴火,躬身引着众人往山道挪步。此刻他心如擂鼓——既怕刀剑无眼伤及家人,又不愿害了常赠他草药的孙家,盘算着带人绕山伺机逃脱。

山路迂回三转,匪徒渐露疲态。樵夫正欲开口,忽觉喉前冷气森然。踉跄后退时被辛九用剑鞘抵住后背,听得后方传来岚十八的疑惑:“辛九,这是何意?”

辛九将剑锋压在樵夫颈侧:“我看...不必走了。”

樵夫强笑道:“好汉爷莫急,转过山坳便到......”话音未落,剑光如银蛇吐信。温热血浆从指缝间涌出,他瞪大双眼栽进灌木丛,与背篓里的木柴共同滚落山崖。

辛九拭去剑上血珠,冷眼扫过同伴:“是阎罗殿到了。”

“你这急性子还是没变!杀了他谁来引路?”岚十八冷眼旁观许久,终于开口。

辛九鼻翼微动,腰间铜笼传出蜂鸣:“兜转两个时辰,真当我看不见?赤蜂归巢,说明顾家小儿不出五里!”他劈开荆棘往密林深处走,“火门暗桩失联半日,时辰正好——大不了,将这全村的人都捉来问问。”

岚十八按住刀鞘:“昨夜血洗百善堂已够招摇,再这般疯癫,迟早惊动官府。”

“论疯癫谁及你们风门主?”辛九讥笑,“手刃仇敌的好戏,怎不见他亲自登场?”

岚十八别过脸:“苏家之事惊动朝廷,门主正善后。此次围剿由火门全权指挥。”

辛九突然狂笑:“说来那方老头倒是个硬汉!若非查他账本,可要教我好找!”

寒光闪过,半片枯叶钉在树干上。

“记住宫主令——”辛九甩去剑尖血珠,“碧天剑与苏家血脉,余者不留活口!”

......

①此处灵感来自《西江月》(宋)司马光

②引自《诗经·秦风·蒹葭》

③引自《陶渊明集》(晋)陶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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