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那人终于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他说话时的温和,彬彬有礼的口吻,和小白几乎是严丝合缝的吻合。
沈亿感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像是怕错过了什么,原本他是觉得于小白有愧替他打抱不平罢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看不惯某些圣父圣母,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就将自己的命给送出去,最后还得不到别人的一滴眼泪,多蠢呐,也多可笑?
第一个副本中,小白的牺牲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感受。所以沈亿心里隔应,他觉得难过和生气。可如今再见到小白,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说不出来,只觉得那些记忆很乱,千言万语在肠子里滚了半天,也只颤抖着汇出来一句话:“真的是你么?”
小白脸上的苍白已然褪去,尽管脸上依旧白得不正常,但是与那些恶灵脸上干枯的白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他笑了笑,温声道:“嗯。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补NPC的空位,后来我失去了记忆,是你唤醒的我。”
沈亿眼眶微红,情绪忍不住的激动,不过他的情绪向来也不怎么容易稳定下来,总是大起大伏又毛毛躁躁的,这不他一听到小白这话,心里就气打不处来,一阵咆哮道:“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啊!刚刚你那个样子我都把你认出来了,结果你还不承认?你以为你是谁呀?谁在乎你怎么样啊?啊?你想走哪去就走哪去,我告诉你,你保护的那些人都没有一个关心你,也别指望我……”
“抱歉,是我错了。”小白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甩开,然后尴尬着笑了笑道:“你先冷静点,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想办法出去,你再发泄好吗?”
沈亿依旧没能冷静下来,但语气已经比刚刚的好了一些,有点嘲讽的意味:“你别糊弄我了,这地方怎么出去?一点线索都看不见,这哪里是游戏副本?分明是堆满了恶魔的地狱差不多……”
小白脸上忽然一愣,似有什么叫人悲哀的事情一闪而过,然后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温声道:“方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看你愿不愿意了?”
沈亿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黑暗之中的恶灵们仍然在蠢蠢欲动,但已经没有先前的那般疯狂。渐渐的他们才发觉,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气流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的人直接喘不过气,一瞬间卑微、渺小和悲凉到极点的无奈感叫人避无可避——这对于无论是游戏玩家,还是那些恶灵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恐惧而悲哀。
就好像有天神在暗处默默的观察着你,而你无论想要做什么,在他面前就如蝼蚁撼树般的可笑。
这时,一阵庄严而沧桑的礼乐声响起,夹杂着各种声音又低沉到了极点,若不是细心听根本听不出来,那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似乎就在耳边,像恶魔的诅咒,神明的慰告。
原本还有些畏缩的恶灵们重新开始发起疯来,那些游蛇般的黑影,腐草似的手臂,通通变得狰狞,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向沈亿袭来……
连原本将沈亿护在里面的那层光罩也颤动了一下,细微的裂缝已然产生,可见支撑不了多久了。
但沈亿仍然死死的盯着小白,在这个时候,比起恐惧和害怕,他更需要听到小白下一句话的解释。
小白锤了一下眼皮,随后抬起,眼里的红血丝也已然退掉了大半:“你以为这里就仅仅只是一个灵异空间……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讲,叫做系统,这么简单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沈亿那几乎发懵的样子,语速却不自觉的变,快起来:“我们所有人被困在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现在觉得害怕了,想逃离他,但当初我们来的时候,可全都是自愿的……”
“你什么意思?”沈亿终于艰难地开了一下口。
这时,护着他们的光罩,已经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裂缝,一丝细微的阴风从外面渗了进来。
小白瞟了一眼那光罩上的裂口,然后继续以一种飞速的口吻道:“你以为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是活着的胜利者。但其实不是,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就注定了没有人是胜利者。即使能从这里走出去,他们也只是多了一条能选择的路,但那不是铺满星光与鲜花的路,那是铺满荆棘血肉般孤独与绝望的路。”
光罩已经完全地裂出了一个口子,而那些邪灵们正在争先恐后的挤进来。
小白突然向前跨了一步,一下子抓住了沈亿后脑勺,那动作分明是温和的,力量大的却极其异常,完全不容人挣脱:“想找回那残缺的记忆吗?去找双子门吧。”
似提醒,又似警告。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沈亿的瞳孔间,骤然将那张好像熟悉又陌生了不止一次的脸放大了无数倍。
他愣在了原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忽然听见一阵裂痕声,是那罩子彻底碎了。白色的雾光在黑暗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幽绿色的鬼手铺天盖地的伸向了他们。
同一时刻,沈亿在失神错乱之际恍然一抬眸,看见了小白的那双眼睛,刹时之间,他的脑袋只剩一片空白……
他看见小白的那瞳孔重新变回了墨绿色。
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看见的种种,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串在了一起,隐隐的能叫人抓住些什么,可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了。
“小……”沈亿刚张开的嘴还没说出字来,小白的五指已经伸出了尖锐的利爪,刺进了沈亿心脏。
刹那之间,鲜红的血在胸口向外渗出,小白的瞳孔里是墨绿色的暗光,他的表情就像一块冰冷而僵硬的铁器,像是要把那颗心脏给生拽出来,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的。
沈亿心脏就是在下一刻停下来的。
“你看,我说了,他会来的。”赌场内,路绒指着那个款款走来的男人,以一种真诚,甚至还有一些得意的口吻说道。
是那个骆吉主动出现了,并向他们走了过来。
宁曜表情变化不明,但也没有做出过多的惊讶。
而余多还没有离开,见骆吉突然走来也是看的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骆吉肯定猜得到,宁曜和路绒碰面之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他骗了他们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所以此时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算不离他们远一点,也不应该还主动去靠近他们。
难不成还说是这人跟路绒这种天真的白痴脑回路一样,竟然真的良心发现过来道歉了……
果不其然,骆吉的下一句话就是:“抱歉,二位,刚刚是我骗了你们。”
余多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快被扭曲了,但为了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他死死地盯着骆吉,以冀能从他脸上抠出点恶人作怪的痕迹出来,他就不信了,这种生死场上真有人会自己出来认错的?
然而骆吉的脸上只有一惯的彬彬有礼,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于是路绒也很认真的开口了:“先生,我相信您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了吗?”
骆吉的眼眸垂了一下,小朋友竟然还在很天真的问苦衷,这里的玩家哪一个没有苦衷了,谁还不是为了走出这个副本获得更多奖励?
路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纹的不对,于是又很快换了个问题:“您能说说,您手上的红杠是怎么回事吗?”
他指的是他手上那忽上忽下,不符合基本四则运算,赢了赌局反而还减少的命。
骆吉微微一笑,又开始保持着一副平和的样子,从衣服的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正是那本隐式规则书。
“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骆吉说。
路绒半信半疑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书,有些字他都还认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在上面还有插画。于是他翻了几下,随后又递给了宁曜,不出两分钟,大家便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宁曜原本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看完这个东西后,也逐渐变得认真了:“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们看?”
这个东西能带来的价值,可比他欠他们的那条命贵多了。这人想干什么?能这么随意的就把这本册子传给他们看,始终让人难以觉得就只是道歉这么简单。
骆吉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一句:“因为愧疚,你信吗?”
亲耳听到了这句话,路绒感到很高兴。并非为自己是正确的而高兴,可是他觉得这证实了再坏的人也会有向好的一面,而高兴。可余多却彻底崩溃了。他也算一个有点正义感和好打抱不平的人,可如今这不平竟然还会自己变平,那他这无处可泄的一棒子还能打到哪去?
这两人各有所思,而宁曜只是嘲讽着反问道:“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仿佛所有人都在这句话出来之后,沉默了一下。饶是头脑简单到如余多那样的人被这么一提醒,也能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了。
“呵呵。”骆吉突然冷笑了一声,盯向了那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