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除夕将近。
天愈发冷了,碎碎琼芳坠落紫禁城。
黄色的琉璃瓦上皆披覆一层厚厚的洁白霜雪。
虎纹猫儿从门缝里钻出去,扑进雪里,很快就寻不着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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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日,
乾元殿里,朝安张罗着宫人们除旧掸新,宫檐下也挂上了大红灯笼。偌大冷清的宫殿里平添了几丝节日的喜庆。
赵衍川刚从飞霜殿回来,甫一下了肩舆,踏入院子便看到那高高挂着的灯笼。内庭所制的十二骨灯笼,并无新奇机巧之处,上头用金粉所描的,也无非是龙凤呈祥之类的喜庆图案,外头罩着茜素红的霞影纱,富贵吉祥,与往年相比,不管是色彩,还是材质样式,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同。
赵衍川站在檐下,抬头凝视着那灯笼,眯了眯眼,隐约记起往年这龙凤呈祥的灯笼,除了此处,便只有长生殿能挂。
这样一想,他只觉得那一如往昔象征团圆的茜素红,在今岁却突然变成了鲜血一般的猩红,皑皑白雪中,看着尤为刺眼。很久不曾发作的心疾也开始隐隐作痛。
“陛下。”
朝安执着拂尘躬身,口中哈出的已皆是白气,
“外头天寒,陛下小心龙体啊。”
良久,赵衍川忍下这波心绞痛,只道,
“将这灯笼摘了,往后不许再挂。”
说罢,便转身往殿内去了。
朝安心下一提,悄悄抬头看了眼灯笼上描的图案,转瞬已是明白了个大概,
他暗自叹气,也只得俯身揖礼,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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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宴,因着皇后被废不久,是故并未大办。
不过是在保和殿里设了十数桌家宴,只恩准宗室近支与内命妇出席。
皇贵妃身子日益沉重,为防操劳,赵衍川恩赐她在飞霜殿设小宴与家人同聚。因此也并未出席。
丹升大东乐声中,皇帝举起金樽,饮下第一杯酒,
身着盛装吉服的宗室与内命妇们恭敬肃立,双手捧着酒盏一一进酒,恭祝陛下万福。
祝酒毕,赵衍川一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众人谢恩,纷纷归座。
如此,酒宴才算正式开始了。
皇帝右侧所设的是嫔妃席,一众嫔妃因平日甚少见着陛下,眼下一个个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不时含情脉脉望着陛下,只盼着君王能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
只可惜,在赵衍川眼中,这些千娇百媚的后宫粉黛却皆是一个模样,简直和木头人一般的无趣。
下方,漫天花瓣中,只见那眉间点着朱砂的佳人,足尖微点地如掌上飞燕起舞,轻盈翩然。
正是燕嫔所作之惊鸿舞。
在座的宗室们皆是兴致勃勃观看,赵衍川却独自高坐在龙椅上,意兴阑珊地一杯接一杯喝着宫廷自酿的栖霞红,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朝安站在一旁,不知怎么就想到一句诗,取次花丛懒回顾.....
下一句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赵衍川食指摩挲着冰冷的酒杯,不经意眼角瞧见了右侧下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那宴桌后坐的,正是赵衍川的兄长豫郡王一家。
两侧侍女俱被摒退,
豫王妃抱着刚过周岁的孩子依偎在豫王身边,豫王并不理会旁人目光,不时亲自地为她前面的盘中布菜,豫王妃有些羞赧地低着头,轻声细语着什么,那怀里的孩子抬起头来,好奇地伸手去够母亲的下巴。
豫王妃不过中等姿色的妇人,然而那一瞬她脸上的神彩却令她整个人都显得光彩夺目起来。
豫王资质平庸为人痴狂,一向不为先帝所喜,如今也不过是掌管一些宗室事宜。
可是如今…
赵衍川望着金樽中已然冷却的酒水,晃荡着自己有些寂寥的面容。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有朝一日,他竟会羡慕起豫王来。
羡慕他的,阖家团圆。
也许是因为紫落不在身边吧…
他自嘲地笑笑,举杯一口饮尽了冷酒,辛辣入喉,仿佛一直灼到胃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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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西所。
外头的热闹喜庆一向与此处无缘。
沈曦岚用了安胎药,早早地侧躺在床上。
纵使盖着厚厚的锦被,屋子里燃着火盆,他的手脚也俱是冰冷的。
他听着外头遥遥传来放烟花的声音,不由隐隐记起去年的除夕夜,他还和那人一起站在保和殿前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看着漫天的火树银花,底下是跪伏的宗室和内命妇们,当时他们跪颂着什么…
似乎是,陛下万福无疆,皇后千秋未央…
安胎药里有加了安神的成分,沈曦岚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现在想想,
这宫里,哪里还有什么真的千秋未央……
这么恍惚地想着,就在杳杳的嘈杂声中,侧着身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惊醒过来已是后半夜时分。
满身酒气的身躯覆在他的身后,
沈曦岚惊骇之下,几乎喊出声来。
“别怕,是朕…”
身后的臂膀将他束缚得愈发紧了。
沈曦岚一时有些愣住,他挣扎着要撑起来行礼,
声音冷淡而疏离,
“此处腌臜污秽,草民恭请陛下移…”
话还未毕,就被一把拉过,复又躺回到床铺上。
“陛…”
下一刻,一个湿热的吻就覆盖了上来,将未尽的言语尽数堵了回去。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沈曦岚只觉强烈的恶心感顺着食道翻涌上来。
他双手用力去推赵衍川,却换得那人将他更加用力禁锢在怀中,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沈曦岚喘不过气几欲晕厥的时候,赵衍川总算放开了他。
身边的人绵软无力地躺着,借着醉意,赵衍川终于可以近乎贪恋地摩挲着那熟悉的如画眉眼。
不……
这不对……
心头又是隐隐作痛。
赵衍川闭了闭眼,缩回了手。
似有一只手在脑中勾住了失控的情绪,强迫着他想象出另一张妩媚精致的面容,云鬓花颜金步摇,那是属于梅紫落的脸…
他睁开眼,那双眼中已分不清迷离亦或是清醒,
闻着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松柏香气,燥乱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也终于得到了安抚,
明明心里清楚,身边躺着的分明就是被那自己刻意忽略的人,
然而,他却听见自己轻唤道,
“紫儿…”
身下的身躯瞬间僵硬了,黑暗之中,他似乎都能看见,那人比月光更为惨白的脸色。
他强行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不适,
下一刻,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狠心一般,他抽出了腰带,
将那人的身子翻得侧了过去,伸手就要去褪那人的亵裤。
沈曦岚闻见了那一声柔情似水的亲昵呼唤,早已是如遭雷殛,呆愣在那里,那双剔透的瞳仁里,连最后一丝光也终于寂灭了下去。
此刻待赵衍川的手摸上了腰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却连手脚都是颤抖的,他开始拼命地,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可是他素来孱弱,如今有了身子更是不堪一击。
赵衍川皱了皱眉,显是也未料到沈曦岚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毕竟,印象之中,这人从来都是那样的温和与恭顺。
赵衍川一伸手,便轻易抓住他两只腕子,拿腰带牢牢绑在床头。
“住手…”
一片漆黑中,沈曦岚的声音是低弱的,细听之下,那尾音却因恐惧与绝望抑制不住地轻颤。
然而赵衍川恍若未闻,伸手就去解他腰间的系带。
“住手!”
竟是抬脚往身后狠狠踹去。
赵衍川虽在酒醉中,但凭着常年习武保持的警惕,却也堪堪躲过,
然而终究被擦到下盘侧边,隐隐发痛。
赵衍川从未想过一向温文如玉的人也会有如此强硬的时候,一时有些恼怒。
他咬了咬牙,一把抽过沈曦岚腰间系带,将那人两条纤长的腿也牢牢捆缚起来。
沈曦岚手脚被缚,任他如何挣扎,手脚上勒出深深的红痕,也再无济于事。
琉璃的眸子里因疼痛氤氲了水汽。
红肿的双眼透过乱发盯着那借酒装疯的君主,怒极,
“你疯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下身一凉,紧接着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如裂帛一般撕裂了。
沈曦岚死咬住下唇,宁可将血肉模糊尽数吞进自己肚腹,也不愿再发出一丝声响。
同为男子,怀着对方的骨血已然为人不齿,却要忍受这般的耻辱....
更遑论,还是被曾经心爱过的人无尽凌辱.....
那声音,如木楔被冰冷的石头一下以下砸进身体,在死寂的长夜里,似乎永无终止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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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衍川早已沉沉酣睡了过去。
沈曦岚躺在一侧,手脚束缚皆已除去,黑暗之中,他睁着那空洞的双眼,凝视着赵衍川的睡颜。
良久,
他伸出手去,探到枕头下方,一阵摸索之后,终于碰到了那冰冷锋利的触感。
右手握住了那物什拿出来,清冷的月华下,只见那黄铜的剪刀发着森冷的光。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赵衍川全无防备的睡颜,缓缓举高了手中的剪刀,尖刃处正对着那人的心口。
是你逼我的……
想起家人的惨死,想起这数月来不堪的凌辱,那一向如秋水一般温柔的眸子里却依旧满是挣扎与不忍。
他按住自己不住发颤的右手,两手死死握着剪刀高举过头顶。他深深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就在正欲扎下去的那一刹,
只听那本已沉睡过去的人喃喃呓语道,
“阿岚…”
“哐…”
手中的剪刀终究落了地。
沈曦岚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人,半晌,也再未听得有任何声响传来。
良久,
“呵…”
沈曦岚似是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那双手却是颤抖着,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满室寂寥的漆黑中,只听得那呜咽声犹如夹着血泪一般,一声一声,令人绝望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