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西北角的夹道,幽深狭窄,终年不见阳光。朱红的墙皮早已破旧脱落,上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
夹道尽头,那扇小门后面,便是乾西所。
从前朝开始,凡是犯下罪责的后宫妃嫔,一律安置在此,或抑郁而终,或自尽而亡,亦或者最终疯病死的,不计其数。数十年来,也不知里面,究竟埋了多少妃子的幽魂怨灵。
一打开院门,霉味和灰尘便扑面而来。
那内侍喝得醉醺醺的,引着人到了一间东面屋子的小门前,开了锁,手中甩着长长的铜钥匙,侧着眼斜站在门口。
“沈庶人,请吧。”
沈曦岚垂着眼,纵使面对着这般荒芜破败的院落,面上也无甚变化。
他低下头进了那扇矮矮的小门。
映入眼帘的,是四方坑坑洼洼的土墙和泥地,墙面还残留着许多暗黑色的陈年血迹,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霉味。
仅有的一扇窗子上,发黄的窗户纸早已破得惨不忍睹,不过勉强残留在窗子上。略有风吹过,便呼呼地乱摆,犹如招魂的幡,倒是有九成的冷风都灌进了屋子里。
房梁上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一打开门,光线一照进去,便有一只雁么虎扑腾着翅膀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连那内侍都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才忙啐了一口。
“呸,晦气。”
沈曦岚依旧神色淡淡,连抬头看一眼也不曾,径自往屋里走去。
靠墙是一张矮矮的木板床,躺上去怕是连翻个身的空地都没有,上面的铺盖本应是蓝布白花的,因为经年累月,也不知吸收了多少冷宫妃嫔的血泪,如今已是发黑发臭,早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样式了。
床尾墙角搁着掉漆的恭桶。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被囚进这屋子里的妃嫔,没有一个能活过年去,往日金尊玉贵的主子们,到最后哪个不是被折磨得,或一头撞死,或一根破绳子吊死,风雨飘摇前朝已不再,屋子里的人来了又换,总之就没有善了的。
沈曦岚垂着羽睫,站在屋子的阴影里,似乎对眼前的恶劣环境视若无睹。
那内侍盯着沈曦岚的模样,怪笑了两声,吐出让人作呕的酒气。
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千岁,如今却落到他手里任他拿捏,也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月……他舔了舔嘴唇,因为长年酗酒而浑浊的鼠眼里发出一丝幽光。
但是…他又皱起眉来…
已是失了神智一团浆糊般的脑子里好容易隐隐约约想起来……
听闻废后怀了龙种,他瞥了一眼沈曦岚依旧平坦的腰腹,这才恍然想起,好像乾元殿的人今儿个一大早来打点过了,记得说是,必得废后诞下皇嗣后再行赐死,末了那内侍似乎还恶狠狠加了一句,若出了岔子,便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想着想着,不由又败下兴子来。
真是扫兴!
“吱呀”
那破败的木板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哐!”地一声从外头重重关上了。
然后就传来锁链撞击的金属声。
“咔。”
铜锁一挂,便再也出不去了。
门一关,屋子里只余一片阴森腐败的黑,沈曦岚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那瘦削的身影似要整个都被四下张牙舞爪的黑暗吞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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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中一日便只得一餐,近晌午时,才由门上那扇小窗送进去,其他的再无人管。
沈曦岚听到送餐的声响,便想挣扎着下床。
然而,他此时初有身孕,正是反应最大的时候。从昨夜开始,恶心感一波一波翻涌上来,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一夜无眠,东方显了鱼肚白时,他躺在床上 ,已是连动动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
挣扎了几次,好不容易用尽了气力才起了身。
饭食与前几日的一样,粗糙不堪,隐隐泛着馊味,只怕是御膳房厨子们剩下的。
沈曦岚只看了一眼,强行忍下的不适感瞬间又翻涌上来。
他忙放下陶碗,扑到恭桶旁,又是吐了个天昏地暗。
良久,才终于缓了些来。
从昨日太阳落山开始,他便再未进过一粒水米。此时却被恶心感折磨得连水也喝不下。
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腰腹,
那里,还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呵……
他只得扶着墙慢慢起身,复又自虐般从地上端起陶碗,那馊味扑鼻而来,刺激着他敏感的胃部神经。
他强忍下浪潮一般袭来的强烈呕吐的冲动,抓起筷子,木然地往嘴里机械地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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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飞霜殿。
梅皇贵妃的肚子已显了怀。
册封的旨意是早早下来了的,只是大典繁杂要准备许多器皿玉器,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
梅皇贵妃一身朱红色曳地九天凤袍,坐在妆镜前,任由四五个宫女围绕着她,合力往她那高高耸起的髻发上戴那沉甸甸的凤冠。
鎏金翠羽凤冠,通体点翠,后方饰金翟六只,两边饰金凤两只,各衔一串坠子,穿着九十九颗东珠从两旁垂下,中央是珠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等。
威仪贵重,令人不敢直视。
梅皇贵妃缓缓睁开凤目,盯着那镜子中的凤冠,
这是皇贵妃仪制的花冠…再美,却不是那个人戴过的,皇后专属的双凤翊龙冠……
不由怒上心头,下一刻便抬手扯去了凤冠,狠狠掷到地上。
众侍女大惊失色,忙跪伏下来瑟瑟发抖。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梅皇贵妃冷哼一声,
“连个冠都戴不好,不必再留着浪费口粮了。”
说完,便有内侍进来,将那几个宫女掩了口鼻拖出去了,连哭一声都来不及。
凝雪端着漆盘进来,
看见这副景象也是心惊,她赔着笑,小心翼翼道,
“娘娘如今是怀着未来太子的人了,可要仔细着身子。犯不着为这些下贱蹄子生气。”
梅皇贵妃看了她一眼,冷笑了声,
“你倒是会说话。”
凝雪端起白玉盏,笑道,
“陛下心疼娘娘怀着身子辛苦,这是陛下昨儿个赐下的暹罗血燕,小厨房煲了一个早上,娘娘快尝尝吧。”
梅紫落点了点头,就着玉匙浅尝了口。
凝雪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
“娘娘,冷宫那边传了消息来。”
梅紫落闻言,柳眉一挑,
“哦?快说与本宫听听。”
凝雪也有些难抑兴奋,
“听那看冷宫的老李说,这一个多月,那废后有大半个月起不了身,消息传上去,陛下只说知道了,乾元殿也再没派人来过一次。”
“想来那狐媚子便是怀了身子,陛下也对他没了一丝情意。”
梅紫落闻言,脸上才终于见了喜色。
“好。如此一来,本宫才能放下心来。”
只要陛下心里彻底没了那贱人,皇后之位,迟早都是本宫的。
她脸上浮起一丝得意又阴狠的笑。
她又想起什么,吩咐凝雪,
“本宫身为皇贵妃,统摄六宫,冷宫自然也在本宫职责范围之内。”
凝雪已猜得几分,试探着问道,
“娘娘的意思是?”
梅紫落瞥了她一眼,
“派几个教习嬷嬷去,日夜打点着,这沈庶人,便是到了冷宫,也不能忘了规矩不是?”
凝雪俯身领命,
“娘娘仁惠,奴婢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