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离开南淮的前一天,江听雨做了很多事。
天气放晴,昨夜的泥泞几乎不见,那场倾盆的大雨似乎只下在了梦里,只有浴室里还在滴水的帆布鞋提醒她那场雨真实下过。
电子广播念到她手中的号码,江听雨脑子里初初描绘出来的想法被打断,她收起心思,起身坐到办事处,拿出新办的身份证递过去。
工作人员问她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要开一张新的电话卡。”
原先的电话卡她不打算再用,连带着她的所有银行卡都要修改个人信息。工作人员让她选一个心仪的号码,江听雨对这个没什么讲究,很快就挑选好了。
至于之前的卡,她也不打算更新个人信息,停机三个月后就会自动注销。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情慢慢淡出原来生活的轨道。
拿到新号码,她紧接着要去银行办事。
今天并不是周末,但银行办事的人一点不少,加上工作人员办理业务需要一定的时间,江听雨整个下午几乎都耗费在了各家银行里,她坐在等候大厅,检查钱包时又掏出了属于徐洲野的那张卡。
金色的卡面,摩挲的次数多了能隐隐察觉到一丝温热,恍惚中有种在触碰某人皮肤的感觉。
江听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徐洲野把这张卡给她时的情景。
她刚来南淮的时候开支很大,一千五,交房租花了小半,添置校服和生活用品后更不剩多少,连吃饭都要掐着点花,一块钱掰成两半用。
钱这种东西,无数复杂的关系都因此而生。因此徐洲野掏出这张卡给她时,江听雨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的钱是地上捡的吗?”徐洲野好整以暇看着她,唇边的笑里尽是戏谑。他的手掌大,手指也长,那张卡被他松垮垮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滑进了她的口袋里。
江听雨还在琢磨他的意思,他已经把手收了回来,又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不痛不痒地弹了一下,“刷来刷去太麻烦了,你来吧,至于报酬,只要你不把这张卡刷爆,随便你怎么花。”
她当然不会花他的钱,即使他的手和他迫近的笑确确实实扰乱了她的心神,江听雨的想法都没有动摇。
这张卡本应该是昨晚就还给他的,但发热的脑子不太清醒,前一秒还记得的事下一秒就抛之脑后。什么时候还给他、怎么还给他又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她得空时想的也是这件事。
江听雨打算回校的时候顺便还给他,前提是不能碰面。她了解他的生活轨迹和作息,没有意外的话,徐洲野一般不上晚修。
她先去教务处把转学的手续办完,回教室收拾东西前又跟班主任道了别。
“还是那句话,换了新环境也要好好学,照顾好自己。希望到时候听见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班主任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又问她一件之前就提过的事,“真不打算和同学们道个别?”
一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多少都有些回忆在。
“不了。”江听雨幅度极小地摇摇头,“大家都还在吃饭呢,我拿了书就走,还是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有缘分之后还会再见的。”
两人没再多聊,江听雨很快就往教室的方向走。正是黄昏最浓的时候,地平线那头大片大片的韫色泼洒开,光线在玻璃窗上折射,落在她桌上的光线柔和了一些。
她站在教室后门,静静看了一会儿落到桌面上的残阳,挪开视线的时候眼睛都有些酸胀。
那张卡被她放进了他的抽屉里。
不算靠里的位置,一摸就能摸到。
剩下的东西其实很少,江听雨很快就把属于她的那一格书柜清空了,好几个吃完饭回来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对于她拿书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想法。
就跟平时找一张旧卷子一样,要把书都翻一遍,免得被遗漏在哪本书的夹缝中。
“徐洲野今天没有问起你。”
江听雨往书包里塞书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停顿,江清影反倒很快就从走廊走进了教室。她的动静很大,生怕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好似这是个不可错失的机会,“你其实是要灰溜溜地走了对吧。”
笃实的肯定句。
江听雨终于抬起眼皮跟她对视:“我要走了,难道你不开心?”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江清影得意洋洋抱起胳膊,将身体倚靠在江听雨旁边那张空桌子上,自顾自说起来,“不清不楚的关系,最后的下场就是没头没尾地结束。今天他们组了局,你猜徐洲野的兄弟是会请你还是请梁月茹?”
徐洲野比江听雨先知道结果。
圈子里都知道梁家和徐家的关系,哪怕徐洲野不叫,也会有人主动把消息透露给梁月茹。她“不请自来”时,徐洲野正俯身从桌上拿起一杯倒满的酒,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时偏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哟,月茹姐来了,看看要喝什么。”
梁月茹对于徐洲野的反应不以为然,直接坐到了他身侧被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她扫视桌子一圈,显然对那些清透的酒水不感兴趣,视线最后落到徐洲野手上,下巴微抬,“喝他手里那种。”
“野哥手里的那是特调,度数不是一般的高。”
“怎么,他能喝我不能?还是说只有江听雨能喝他手里的?”
说话那人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梁月茹硬要这么说,气氛反倒变得尴尬起来。
徐洲野的眼里终于多了一点情绪,他刚才一个人喝了不少,现在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醉意。听了她的话,他掀起单薄的眼皮和她对视,同样歪曲她话里的意思。
“想喝我手里的?行啊。”徐洲野扯了下嘴角,指尖一调转,玻璃杯口几乎被他的掌心覆盖住,杯身轻而易举被他掌控,在空中轻飘飘晃了两下,连带着酒水也在灯光下晃动。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杯底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随后轻轻一推,杯子就滑到了梁月茹面前。
“喝吧,你不是想喝?”
血红色的液体倒映着顶上的灯光,晃荡的时候变得扭曲。
梁月茹扬了下眉毛,很快端起那半杯酒水一饮而尽。徐洲野并不看她动作,他又拿了个空杯子,也不管桌上摆着的是什么酒,瓶里还有什么就往杯里倒。
“干喝也太没意思了吧。”酒精助长了氛围,梁月茹更觉得不尽兴,她来这儿可不只是单纯喝酒的,“玩点有意思的?”
“诶诶诶等等等等,阿野阿野!”宴绥把手机凑到徐洲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话,“江听雨,问我要地址。”
手机屏幕的光线并不亮,但整个包厢里的光线更暗,即使宴绥压低了声音,梁月茹还是能从他刻意遮挡的页面和两人的反应中猜到对面那人是谁。
“是江听雨吧,怎么不把人叫过来,不怕她生气?”
“梁月茹,你他妈有病?”
“徐洲野,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这场赌局无法和酒分割开,宴绥摁住徐洲野的膝盖,劝他思考过后再答应梁月茹也不迟。
徐洲野的大脑不太清醒,但也知道自己有几成胜算,他扒开宴绥的手,转而拿起了刚倒出来的混合酒。
没喝,也没放下,就这么举着,梁月茹明白他的意思,心满意足地和他碰杯。
一群人紧接着玩起了酒桌游戏,徐洲野是被灌得最多的。他的意识不太清醒,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摇摆,最后聚焦成为一个人。梁月茹那张明艳的脸倏地占据他的视线,吞吐的气息随着她逼近的身体扑在他耳边。
“你输了。”
她说的是这场酒桌游戏,好巧不巧,徐洲野抽到的是惩罚任务由梁月茹这个“国王”来决定。她紧随其后吐出“吻我”两个字,一条腿压在他双腿之间的空位上,主动贴向他的唇。
徐洲野的目光并没有躲闪,迷蒙的双眼中出现的身影朦胧,他勾唇,眼睛却在那人即将触碰到自己时清醒了几分。
红唇险险擦着他的唇角而过,落在了他的脸颊。
徐洲野推开梁月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听雨。
鲜少能看见她不穿校服的样子,她穿得简单,只是一条纯白的棉裙,两条细细的肩带扎成蝴蝶结的样式落在她肩上,隐隐被披散的黑发遮盖。
在徐洲野的印象里,只要江听雨出现在学校这种场合,身上穿的都是黑白校服,哪怕晚上会来酒吧这种地方,她的衣服都不会有变化。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他忽然觉得十分烦躁,身体里被压抑住的情绪一股脑冒出来,连灌了两杯烈酒才勉强克制住。
怕耽误时间,江听雨几乎是跑过来的,运动搅乱的呼吸在她站在门口的时间里逐渐镇定下来,她觉得步子很重,尤其是进门之后的走到他身边的这几步路。
江听雨抿抿唇,还是选择迈步进去。宴绥很有眼力见地赶走坐着的人,硬生生把路给让了出来。
梁月茹忽然止住了和别人的说笑声,视线在那条白裙子上上下打量。江听雨忽视她瞟眼的动作,只是牵起徐洲野的手,让他跟自己出去一下。
她的手指摁在他手背突起的青筋上,感受到他“噗咚噗咚”的心跳声。
徐洲野没有拒绝,他起身时有些踉跄,来到外边后更是直接靠在了墙上,身高矮了一截,也更方便江听雨跟他说话。
“下次别这样了。”
江听雨的声线里听不出有什么变化,跟她平时说话一样淡淡的。
然而身高的持平,徐洲野能更仔细看清她的样子,被酒精麻木的大脑更是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放慢了。
她眼眶又红了,里面好似已经有了濡湿的痕迹。然后她在眨眼,长睫毛轻颤,上边沾了一点泪花,但是脸上没有眼泪的痕迹。
徐洲野的手有些无处安放,他把手滑进兜里,手指蜷缩,喉结滚了滚,有些话没说出来。
江听雨同样如此。
她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他,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没拆封的创可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牵出他放在兜里的右手,将那枚创可贴远封不动地放进他掌心。
“徐洲野,别受伤。”
“还有,早点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徐洲野的心脏没由来地猛烈一坠。
他看着江听雨转身离开,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就像是一只轻飘飘的蝴蝶。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包厢的,只是进去的时候手机刚好来消息震动了两下,而梁月茹顶着那张娇蛮的脸朝自己走来。
手机脱手砸向墙壁的前一秒,徐洲野只来得及看见江听雨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