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早了?!!
“谁?!”
戚宁安骤然跳起,捂着发凉的后颈,回头,两个小姑娘却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打滚,指甲划拉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坊间的钟鼓根本还未敲响。
他赶紧将门堵死。尖叫声这才停歇。屋子成了一口枯井,任何声音都难以再爬出。
那道身影说完这句话就不见了踪影,街巷口一些没皮的红色人状的东西蛰伏在各个暗角,两只血肉模糊的洞好像看得见一样,他往哪边跑,这些脑袋也往哪边偏,一小步一小步地逼近,慢慢地缩小包围圈。
“白驹。”戚宁安咽了咽口水,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饿鬼都不简单,甚至他没有能够战胜的信心。
刚刚这群饿鬼在屋顶窗户,四面八方地摇动瓦梁,突然一瞬间没有了动静。明明撑过了一刻钟,现在应该是天亮的时辰!天亮后,屋内比大街还要危险,他本来就应该赶紧出门。
那曾料到会发生这出戏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和预期的不一样,哪一步出了问题?
问题?对,莲花水钟有问题!
戚宁安这时候才醒悟,“沈期,你不是说来救我的吗?究竟是杀还是救?可把我害苦了。”拔腿就跑,再回头,看见这些脏东西已经追过来,“哇啊啊啊”着跑地刚快了。
红肉人怪四手四脚并用,飞速地在屋檐攀爬,戚宁安扇风,借着风力堵住几只的前路,低头弯腰,拐了个弯躲进巷子里,手边传来怪叫,这些东西又追了过来。
不行。这样下去,他只能一味地闪躲,同它们干耗。
“这群饿鬼的体型不大,和正常人无异,我在地上跑,它们也只能靠蛮力追。”戚宁安想起昨晚听见的脚步声,“之前夜里那么大的声响,不是这些东西。”他想起来城中平民鬼们只言片语透露过的话。
饿鬼城里的府衙是处极其严苛,鬼见鬼怕的地方。“大人们”如果是管治饿鬼城的地方官之类,极有可能就在官府中。
在没探清底细前,戚宁安还不想冒然硬闯官府。
拔下背后的长弓,几只箭射落屋檐上的红肉人怪,戚宁安掀着扇子疯狂扇,撒开了腿跑,绕过十几条七拐八弯的巷子,府衙的大门就在前方。他站定在衙门墙边,再拉开弓弦对准追上来的红肉人怪。
那些红色的影子忽然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这座官府里有更危险的东西,普通的饿鬼畏惧“大人们”不敢上去。
戚宁安不敢放松,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浓厚的死气压得他大气不敢出。
他瞪着眼吓唬那些犹豫不愿离开的红肉人怪,射烂几只,又作势要往大门里走。
离得最近的那只红肉人怪嘶叫,转身离开了,后面的断断续续地奔向各方。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股蛮力忽然一把将他推倒。
无可阻挡的攻势,一把摔开了大门,阴恻恻的尖腔在耳边响起。
“犯人已经押到,升堂断案——”
哦豁。自投罗网。戚宁安骨头瞬间发出一声闷响,脊骨传来剧烈的疼痛,瘫软在地上一时挣不起来。
原本寂静如死地的府衙大门敞开,一群无脸的“人”穿着小吏模样的衣服,走过来两个血肉模糊的“人”,模样装得正经极了,不像是玩家家,如同两个照办公事的刑吏,走过来,扣住戚宁安肩膀。他站不起来,被生拖硬拽着进了大堂。
唯一不同的地方,原本判官坐的位置,前面竖起了三道高大的屏风,只能透过模糊的彼岸花图案看见后面端坐着三个高大的人影。
“你可知罪?”最上首坐着的那个人冲戚宁安道。
戚宁安终于缓过神,冷汗直流,撑着膝盖强行站起来:“敢问这位大人,我何错之有?!”
“金陵戚氏在荒年间死了多少人?”上面的那位判官发话问。
一个抱着厚厚一摞簿册的无脸人赶忙答:“一个,在床上死的,非是饿死,精.尽人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面八方传来了嘲笑声。
“长川郊外一户也姓戚的人家,上下满族七十八口人,死了多少人?”判官又问。
“嘻嘻嘻。”
“七十八!”
“无一人活着!哈哈哈哈哈。”
“嘻,全都饿死了!”
屏风后面的判官满意地转过头,对戚宁安说:“这就是你的罪过,你活着就是罪过。”
戚宁安急得额角冒汗,竟然不顾官吏阻拦,在大堂上对“大人们”拉开弓弦。
“我要治你的罪,来人,拉下去,赏他个凌迟,死了七十八个人,就罚他七十八刀后再死。”判官说。
公堂之上,放话如同儿戏,戚宁安敢肯定这位判官大人没读过多少书。生前半个大字不识的莽汉,死后居然给自己封了个官。
小吏们不断围上来,戚宁安祭出白驹扇。判官朝属下们怒吼,小吏们甚至不如刚才的红肉人怪勇猛,面对白驹扇居然摆出了犹豫的模样。
就在这时。
右边的“大人”忽然发话。
语气还算温和。
“依我看,他到也罪不至此。”
小吏们的架势摆得十足,无一人听从右边大人的命令。戚宁安琢磨,也许在这饿鬼城中,“大人”与“大人”之间也分为不同的势力。
“我需要一只红虫,把真正的鱼引上钩。”大人悠哉地道,戚宁安感受到屏风后投过来六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而他就是那只诱饵。”
惊堂木却砰地一拍,中间的判官从座椅上跳起来,啐了口水,骂道:“狗娘养的,你这不是断案!是复仇!”
右边的那位阴恻恻地一笑:“我就是在复仇啊。”
“拖出去。拖出去。直接斩了!”左边的“大人”听得不耐烦,挥袖,这群小吏又很快动手,钳住戚宁安的肩膀,戚宁安将计就计,至少先出去再说,没有挣扎,很快就被推搡到了横木前。
相比衙门死前狂欢般的热闹,戚宁安走后,小屋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天比夜晚更加得难熬,元称称拉开窗,看着窗外无人的街道,和师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宗门的趣事。
罢了,师妹忽然来一句:“师姐,我想回家。”
元称称安抚她的手僵硬地不知如何放置,只好轻声说:“傻师妹,如果长川压不住,多少人都会没有了家。”
师妹不再说什么哀怨话,旋身打算掏出几本闲书,消遣这无聊的白日,目光停留在桌上一卷信轴,忽然呼唤:“师姐,这是不是戚小将军的东西?”
元称称也认出来:“当时大人们发现我们了,小将军走得太急,应当忘了带上这封信。”
师妹:“放在门口吧,我们在屋内偷偷守着。若是什么重要的信件,他待会儿会回来取。”
元称称接过信轴,打算塞出门缝,蹲下身,手却在即将放下信轴的那刻滞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地拽回那卷信轴,摊开,看见上面的字迹。
“小将军之前是怎么说的?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元称称赶紧抓住师妹,不确定地再确认一遍。
“是沈期将军,我记得先前听说他和太子走的是东边那条路。”师妹恍恍惚惚地回想,“不过他们昨晚一直在通信,约莫用了传音术那样的秘技。怎么了?”
“这封信。”元称称没收住力道,在信轴外卷掐出几个浅印,手腕发抖,牙关也在抖,尖叫一声,信轴脱手而出,咕噜噜地在地上滚,直到卡进桌脚中。
“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师妹蹲下身,替她拾起,手触上信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恐慌。
“上面有饿鬼城......那边.......那边大人们的气息。”师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住嘴。
“嘘!”元称称不敢多说,朝师妹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它们听得见。”
“这封信很可能是......城里面那位写的,如果戚小将军真的信了,该怎么办?”师妹慌张地捧起卷轴,焦急地踱步打转。
元称称发髻上的铃铛摇晃,她跑起来,脸伸出窗,张望外面的大街,“如果小将军待会回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告诉他。”
师妹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是,师姐,如果被“大人们”发现了,我们会死的。我们两个已经逃不出这座城了。”
公堂内。
横木、缚绳、刽子手都已准备就绪。
只待斩立决。
戚宁安三两下踹飞小吏,挣脱束缚,回头,“大人们”还在公堂里坐着。三扇屏风足有三丈高,撑满整个屋宇。赶紧掐了一个诀,小吏们浑身被火点燃,尖叫着逃窜,又搭弓拉弦,逮着一个射一个。
最后剩下的那只慌不择路撞开府门,戚宁安抓紧时机跟在它身后,然而小吏跑到门边,刚探出半个身子,上半身就被齐齐劈开了,断成两截。
“白驹!”戚宁安当机立断。
“戚宁安,是我!”
大门被人从外猛地踹开,鞋底子差点蹬到戚宁安的胸膛,他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了沈期那张俊俏的小白脸。
他还是穿着四年前相遇的衣裳。
“我早说过了,只是上个台阶,一转身就能遇见你。”沈期冲着这些小吏的尸体冷笑,“不堪一击。”
说完,他睥睨戚宁安,半带嫌弃道:“你也太弱了,这么低智的小鬼就能把你缠住。”
戚宁安被吓得腿弯发软,回头再看,那三扇屏风却已经原地消失,更别提那些衙吏,半个人影也没留下。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只好瞪沈期:“等我回京城,找另一个你再比试比试,看看是哪个厉害?你都徒长我八九十岁,按照伦常算,我祖父的年纪都不及你大,叫你曾爷爷都是便宜你。你嘲笑我术法?!这些年占得的便宜不知吃了多少。”
笑容蓦地从沈期脸上消失,淡淡地剜了戚宁安一眼:“走吧,我得了的便宜这次全让你占了,还不行?”
“不行不行。你的态度不端正。”有了从八十年后来的沈期做依仗,戚宁安不再那么顾虑。
相比于他现下的实力,身边这个沈期实在太强了,对付刚刚追得他满城逃窜的那群红肉人怪,就跟砍瓜切果一样轻易。一剑一个,两剑四段。
“噗呲——小弱鸡乖乖躲在祖宗的羽翼下就行了,不需要太操心。”血雨纷飞,沈期鼻尖沾惹一抹腥红,这么多年依旧没改掉嘴贫和脾气暴的坏习惯。
他一直笑得不正经,和二十多岁时一模一样,戚宁安总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折花截杀一只又一只扑上来的饿鬼,居然生生在满城的鬼魂中杀出一条出城的血路来。
戚宁安看着沈期冷漠严肃的侧脸,才惊觉岁月还是在身边这个人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沈期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身边这个人的眼神毒厉狠辣,出手必出杀招,打法从来不顾及自己,只要置对方于死地即可。
也没有以往那么爱讥笑了。
嗯,对,就是讥笑。
沈期但凡挑起嘴角,紧接着那张臭嘴里喷出来的绝对是一连串的奚落话。
他现在都是直接皱眉骂。
罢了罢了。不管多少岁,都是烂人一个。戚宁安又从欣赏地瞩目转变为了暗搓搓地腹诽。
红肉白骨堆满大街小巷。
靴履淌过血水,低沉而细微的摩挲声。
戚宁安安静地走,外面的大军还在等他。他想这处饿鬼城发生的异常,想不明白,举着扇子抵住沈期肩膀,扭头问:“我一直想请教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嗯。你问。”
“你怎么知道,在你的时间线上,八十年前,我没收到过同样的信?”
沈期沉默了,半晌后,用晦涩的语气问他:“你不信我吗?”
戚宁安欲言又止,还是用坚定的口吻回:“我信。”
暮鼓敲钟,城府衙依次震荡,街道上的彩灯一盏接着一盏迅速被点燃,整座城池瞬间从地府来到人间,火树银花,各色食物的香气从不同的店铺里传出。
两人面向一长街的血泊,戚宁安才发现天色已晚,太阳就快要落山。
“我们必须找到一处今夜落脚的地方。”戚宁安推测,“这群饿鬼选择在夜间出没,白日实力应该有所削弱。”
满街的饿鬼已经被杀尽,还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