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真不知道他主人是谁……熊升树凌乱了。
贺振翎的心情转好。他一直没有说出这个“除非”,就是不想让所谓的“主人”夹在他和吟瑜之间,让他们的关系徒增尴尬。
见眼下的情形确如自己之前所料,吟瑜竟真不知道自己曾与人立过契,贺振翎便主动接过答疑解惑的任务:“虽是秘术,但也没有神秘到御灵门独有的地步。不一定是御灵门弟子,任何一位通晓契约法术的人都可以。”
吟瑜看向熊升树:“任何一位?”
“……昂。”熊升树不明白他为何不问贺振翎,反而问自己。
“那就行,”吟瑜后脑勺靠在贺振翎胸膛上,“你快点把他教会,我认他作主人。”
熊升树:“……”
怎么莫名其妙变成这个展开了?
刚赶过来的春岸:“……”
什么主人?我错过了什么?
贺振翎:“……选我?”
“对啊,除妖师里我就和你最熟了,”吟瑜直率道,“你没妖怪,我没主人,这不正好么。”
“我来教贺前辈!”鹿饮溪双眼都在放光,“我来教我来教!”
“等会等会,”熊升树拉住她,“祖宗,您不知道您曾与人立过契约吗?”
吟瑜:“……啥?”
熊升树将使过探查秘术一事讲给他。
吟瑜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熊升树小心翼翼地问,“想起你主人是谁了吗?”
不料这祖宗的第一反应却是:“你居然在我喝的茶水里动手脚?”
“……”熊升树能屈能伸,“大人我错了。”
“可我并没听过哪位师弟师妹收了狐妖,”鹿饮溪越听越模糊,“那他的主人是谁?”
“会不会是因为我哥缺了一段记忆?”春岸稍一思忖,“他在四年前曾与人立过契,只是他忘了?”
碍于鹿饮溪在场,她又换回喊吟瑜的老称呼。
“缺记忆?”熊升树下意识瞄了贺振翎一眼。
“怎么了?”贺振翎感受到他的视线。
“你也缺了一段记忆,”春岸指了指他和吟瑜,“而且你们两个缺的记忆都是四年前,特别巧,前后不超出几个月。”
“这么巧?”熊升树和鹿饮溪对视一眼,齐声道,“你们该不会在四年前认识吧?”
他们的反应与春岸一模一样——不止是他们,任何人或妖乍一听到这种稀奇事,都不会认为是巧合。
“怎么可能?”贺振翎眉头紧蹙,“四年前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
“不不不,我说的缺记忆并非失忆,而是你的记忆被替换了,”春岸换了个说法,“还记得你在四年前做过什么事吗?”
“四年前我重病在身,养病将近一月,”贺振翎回想着,“病好后我就离开宗门了。”
春岸:“患病之前呢?”
贺振翎:“就是待在宗门里,每日读书练剑。”
“还有我哥,”她又问吟瑜,“还记得你四年前具体做过什么吗?”
“哪有什么具体的事,”吟瑜想也不想便答,“无非就是在有苏吃吃喝喝,修炼睡觉。”
“你们难道不觉得,你们四年前的记忆太单调了吗?一年光阴说短不短,可你们却用一两句话就概括全了,”春岸点出关键所在,“更蹊跷的是,你们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确实很蹊跷。”熊升树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我说啊,贺前辈八成就是吟瑜的主人。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鹿饮溪叉着腰,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我也喜欢看话本!”春岸和她再度找到共同话题。
吟瑜:“……”
贺振翎还是不太能接受:“可我并不会你们御灵门的契约法术。”
“山灵为契,然后?”熊升树背出法术咒语的上一句,示意他接下一句。
“我不知道。”贺振翎一脸茫然。
“那可能是贺前辈在四年前学的吧,”鹿饮溪推测,“只是与吟瑜结契后忘却了。”
“可他是怎么学的,又是跟谁学的?”熊升树干笑两声,“总不能是天赋异禀自己悟出来的吧。”
贺振翎苦笑:“我哪有那本事。”
熊升树这话若是放在平常,他就当玩笑话应下来了,奈何他此时思绪很乱。
林间一时陷入沉寂,大家都给不出答案。
半晌,贺振翎开口:“探查秘术能否在我身上施展?”
熊升树:“此秘术只对妖怪有效果。”
“那怎么办?”吟瑜还等着杀进虹霓宗,找程天锡他爹算账。
熊升树沉吟片刻:“不如你们两个随我们回御灵门?”
“师父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查出吟瑜的主人是谁,”鹿饮溪十分欢迎,“阿春,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春岸忐忑地望向吟瑜。
“想去就去,我没意见,”吟瑜生出一种老父亲嫁女儿的错觉,“你若担心在南方化形撑不住,可以在这里和熊升树立契。”
“这……会不会太叨扰令师了?”贺振翎犹豫道,“老人家年关才回御灵门,还要为我们费心。”
“不麻烦,要不他这时候在御灵门也没什么事,顶多就是栽花种草,”熊升树毫不避讳地编排起自家师父,“大冬天栽花种草,能活吗?老头子成天净瞎折腾。”
鹿饮溪抿唇轻笑,温温柔柔地打圆场:“你们还可以和我们回去过年呀。我们门派虽然不如那些名门大派气派,但胜在规矩少、人情味浓。”
“师弟师妹们个个和善可亲,门中还养着许多温和亲人的妖兽。一大家子热闹的很,腊月二十八聚在桌边剪窗花,除夕夜围着灶台包饺子守岁……若是喜欢,过了元宵再走也不迟呢。”
或许是“年”这个字眼本身带着魔力,吟瑜眼前浮现出有苏红灯笼高挂、爆竹声声的热闹景象。即便御灵门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那份过年的热闹也让他心生向往。而且有熊升树和鹿饮溪这两位熟人在,他对御灵门的总体印象并不坏。
他抬头问背后的人:“御灵门在哪?”
“曹州,与虹霓宗也算是顺路,”贺振翎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吗?”
“咱俩去吧。”吟瑜虽然没有问贺振翎,尾巴却缠上他的手腕,借小动作征求他的意见。
贺振翎轻笑:“好。”
春岸郑重地问熊升树:“那……我们在这里结契?”
“当然可以,”熊升树掌心朝上摊开,“来,爪子放我手上。”
春岸的狐爪搭上他的手掌。熊升树低喝一声,嗓音沉厚如擂鼓:“山灵为契,百兽为证——”
刹那间,灵纹自熊升树的指缝间迸发,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晕,如游蛇般缠绕而上。光芒渐盛,映得树木都镀上一层碎金,细碎的光粒在空气中浮动,仿佛星河倾泻。契约之力缓缓成形,每一缕金光都似有生命般游走,渐渐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鹿饮溪双手放在胸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既期待又向往。
我之前也经历过这个吗?吟瑜的双瞳映着满目金色,脑海募地闪过一些朦朦胧胧的画面。
面前这些细碎的光点看似触手可及,吟瑜正欲伸出爪子去够,光点却随着脑海中的画面消散了。
贺振翎低声问吟瑜:“你在赵明德身上施了障眼法?”
“对,我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他,”吟瑜回神,“熊升树不是见过程天锡了吗,那公子哥什么态度?”
从山涧往回赶的时候,贺振翎曾从熊升树那里听来此事:“程天锡不想管,并以卖剑为条件,让熊升树把赵明德的事烂在肚子里。”
吟瑜:“那我们把他杀了?”
“还是算了吧,”面对赵明德,贺振翎做不到像对待黑熊妖和老王那般,“我们可以设个迷阵,将他困在燕山几日,待程天锡那帮人离开后,再把迷阵撤除。”
“可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吟瑜换位思考,“若我是赵明德,脱困后定会快马加鞭回虹霓宗报信。”
“要的就是他报信,”贺振翎夸张道,“八尾狐妖即将血洗虹霓宗,我们且看程宗主会作何应对。”
吟瑜被逗笑了。不得不说,在人间窝窝囊囊这么久,他很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的作风。但他还是说:“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我觉得程宗主绝非只有赵明德一个,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贺振翎缓缓道,“夺你狐尾这等大事,不仅需要算准你的劫期日子,还要周密布局……总之,单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做到。”
“不错,我从赵明德的记忆里看到,程天锡他爹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吟瑜冷声道,“他还有个同伙,叫——”
嗡——
熊升树和春岸的结契到了尾声。一道空灵的钟鸣自九天垂落,截断了他的话语。音波如涟漪般荡开,吟瑜只觉脑袋一炸,一个记忆片段突兀闯进他的脑海——虽然也称不上有多清晰,但不再是方才那种朦胧的浮光掠影,而是带着体温的鲜明片段。
同样是结契的满天金光,只是这次他不是外围的看客,而是身处结契的中心。在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化成了人形,被耀眼的金光晃得睁不开眼。他虽然看不清身前之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他扣住那人的手指,掌心传来的温度比任何咒印都要灼热。在契约完成的瞬间,自己毫无征兆地靠近那人——唇上倏然掠过的温热触感,惊得吟瑜打了一个激灵。
……他竟是在和某个人亲吻。